在这里,关键问题是顺 逆、曲直那毫厘分寸的生克制化,落点随方。徐震先生的 《太极拳发微•练用》有云:“夫方之所争,惟在毫厘分 寸。其用之也,有前后、左右、上下、斜正、曲直。所以用其前后、左右、上下、斜正、曲直者,总归于顺逆。转 其顺势,顺反为逆。乘其逆势,当机勿失。
可制彼之逆。此据我而言也。故彼来我接, 其冲者,非徒让也。左旋右进,上舍下攻, 必前也。退接旁拿,亦为就也。正以用斜,
此据彼而言也。惟势势自处于顺, 彼去我迫。毋当其冲,而就其空。 斜切曲取,亦为让也。就其空者, 斜以济正。直以用曲,曲以济直。
乃
避
非
若
是者,必于一势之中,兼用数势;一动之顷,非止一力。要使彼力方向陡变,彼 心倏受震惊,则可使彼力还施彼身,而吾直如摧枯焉。此为善于随方,此方之 准也。”由此,“拳者权也”,行拳者审视形势、权衡轻重、因应制宜、灵活 处置、以求得胜。
第三,是“审敌”,指通过一定方式去了解和把握敌情。无论是寻机造势、随 机就势还是得机得势,其前提和关键都是审敌问题。
我们知道,在活力对抗过程中,正确的部署来源于正确的决心,正确的决 心来源于正确的判断,正确的判断来源于周到和必要的侦察,以及对于各种侦 察材料连贯起来的思索。这里所说的侦察,也就是我们前面所说的“审敌”。
《孙子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说的是群体对抗。但个体 对抗也完全适用。王宗岳《太极拳论》曰:“人不知我,我独知人,英雄所向 无敌,盖皆由此而及也。”在活力对抗中赢得主动权以克敌制胜的首要问题,更 大程度是敌情信息,而不是既定力量。技击搏斗中“审敌”的基本内涵,就是 运用一定手段和方法去了解敌手劲力的强弱、大小、虚实、刚柔和路线、方向 等动态变化。这是我方攻守进退、虚实刚柔使用配置的基本依据。
太极拳随机就势、以柔克刚的前提就是把握敌情的“审敌”。一般拳术的 审敌方法,不外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利用视、听信息去把握敌方的神情、体 态、动作、意图、实力、技巧、变化等,并据此以判断可能出现的各种攻防态 势及变化,然后作出自己相应的对策。但视、听信息在技击上有若干不可克服 的弱点,例如,它存在盲点和易受假象的欺骗,本身还缺乏防御能力和攻击能 力,再加上由视听信息到行为效应之间,还有个信息传递和转换的过程,这不 但往往跟不上对方攻防动作的迅速变换,而且避免不了传导过程中“噪音干扰” 和“信息缺失”所造成的误 敌”是分开的两回事。
太极拳独创了一种“向差。在这里,“审敌”和“制不丢不顶中讨消息”的“听劲”
方法。这是一种“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的全身心投入的获取信息方式。它 不仅利用视觉和听觉,而且利用了更有把握的肢体触觉来共同进行。这是一种 “身心合一”的“本体感觉”,交手时双方肢体的密切接触,为“听劲”提供 了一个源源不息的可靠情报源。它不但向我提供对方攻守进退招式动作方面的 外显信息,而且还提供对方虚实刚柔劲路运转方面的暗藏信息,再加上肢体本 身具有攻击能力和防守能力,视、听信息的部分不可靠性以及效应时差便可以 由此而克服。在短兵相接的情况下,敌情一经肢体的本体感觉审听清楚,敌劲 也就给我的劲路封逼拿住锁定,再无变化逃走的余地;所以据此而作出的应对 措施,必然也就切实可行得多。就这样,确定目标的“审敌”与实现目标的“制 敌”两个方面,也就在这沾粘连随、不丢不顶反馈运动中给统一起来了。
从发生学上说,触觉(即肤觉)是后来分化出来的所有感觉之基础,包含 了所有感觉的萌芽。对于那些已经分化出来的感觉特点,有学者指出:在中国 思想脉络中,“看”的姿态极富思想意味,“听”的思想意义亦非黯然不彰,但 由“触”深化的“体”才是结穴所在。“视”倾向于将周围事物对象化,并造 成“动力的中性化”;“听”中展开的是事件而非物体,是生成非存在。相较 西方哲学之视觉中心主义,中国哲学凸显本体的根本方式其实既非视觉亦非听 觉,而是种全身心的“体”,中国思想就可以说是一种体——触觉性思想。“看” 指向“知”,“听”指向“感”,“触”则指向“会”——全身心的融摄与化 用。换句话说,“本体”的明了必须落实为“发用”的自如,“心”之“思” 必须落实为“身”之“能”,“理”之“知”必须落实为“手”之“会”——“得 心应手”。得心、应手的关系既是并列更是推进;得于心是前提,应于手是落 实,心、思、知、解最终必归于体、行、用、会。至于太极拳把以触觉为切入 点的本体感觉称之为“听劲”,笔者以为有可能是在潜意识中强调其信息的接 受性、事件的过程性(“听”)和操作的主体性、力量的调控性(“劲”)。
第四,是“守中”,指通过舍己从人、因应敌势、随曲就伸、唯变所适地 守住自身中线要害的最佳体位,并以此为基础去防身制人。
守中、用中是太极拳功能的出发点和归宿点。在操作要领上,身法的中定太极拳姿势上的“占中求圆”,功能上的依据就是“守中取势”。就现象 形态而言,太极拳的守中、用中,自身要求抱元守一、气象浑然,但让对手的 感觉却是虚空粉碎、无从捉摸。它跟“着法”上的各方呼应、八面支撑的“中定”,以 及劲法上的虚实变换、刚柔并济的“完满”互为表里,可见守中、用中并不僵化。这 里应该注意,太极拳的守中、用中并不是自我中心的一厢情愿,而是多种力量 的相互作用,由此必须“舍己从人”和“随曲就伸”。其目的并不是迷失自我、放 弃原则、逆来顺受、屈从环境的“听命于人”,而是有感则应、因敌成形、随 机就势、借力打力那“制人而不制于人”的“从心所欲”,因而强调“从人当 要求己”那自我协调的“周身一家”。它一方面讲究“一动无所不动、一静无 所不静”的集中力量、并敌一向,另一方面又讲究“有上则有下、有左则有右、有 前则有后”的自我制衡,呈现一种阴阳相济状态。其技术要领主要是虚灵顶劲、气 沉丹田、松腰落胯、尾闻中正、上下相随、步从身换、沾粘连随、不丢不顶。M 操作关键,则是在“腰腿功夫”,即所谓“腰腿要换得灵,方有圆活之趣”,“有 不得机得势处,其病必于腰腿求之”。
从战略和策略的角度说,守中、用中属兵家权谋里“先为不可胜”的“定 家计”。如前所述,这是中国式“保本求利”的“保守主义”,表现了 “持中尚和” 的“守成”哲学倾向。它首先考虑的问题,只是怎样在保证自己既得利益基础上,去 争取更多的利益;而不是脱离实际地去空想怎样赚更大一笔钱。
《孙子兵法》有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 在己,可胜在敌。固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固曰:胜可知而 不可为。”《投笔肤谈》曰:“用兵之道,难保其必胜,而可保其不败。不立 于不败之地,而欲求以胜人者,此侥幸之道也,而非得算之多也。”总之,只 有先置自己于不败,才能求得最终战胜敌人。自己立于不败之地比击败敌手重 要得多。自己只要不败,那就好得很了。敌手败不败,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他 如不好自为之,迟早会败的;他如好自为之,那也好得很。这种先求“不犯错误” 的保守方式,在一个工业社会中或许表现了较多的消极可能性,因而经常地受 到一些有识之士的批判;但其背后所蕴涵着的生命智慧,却永远给人们以巨大 的启发。
从方法论的角度来说,守 中、用中反映了中国人那特有的“中庸之道”。太极 拳无论行功走架还是交手应敌,都特别讲究心理上的勿贪勿吝、态度上的不亢不卑、力量上的不偏不倚、动 作上的无过不及、时间上的不先不后、关系上的不丢不顶,十分注意动作和力 量的界限、关节和斤两、分寸,全力维持好自己的基本阵地。拳诀有云:“拳 者权也”,即权衡和协调各种力量和关系。陈鑫先生说:“拳各有界,彼引我 进,我只可进至吾界边,不可再进,进则失势。”退的道理亦与此相同。总之,无 论攻守进退、虚实刚柔,要得机得势就必须“得其环中”而“避免双重”。从 操作特征上来看,中国儒家的中是“实”的,道家的中则是“虚的”。太极拳 所守的“中”,是明显区别于形意拳“实中”和八卦掌“变中”的“虚中”,在 特定的角度上体现了道家哲学虚无为体、因循为用、清静冲虚、为而不争的阴 柔倾向,“既不拿对方作自己的支撑力,也不让对方拿自己作支撑力”,以期 达到庄子所说的那种“无所待”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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