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次,武术并不是一大堆互不关联的功能和属性之机械集合,而是在 其原始基因与周围环境相互作用的历史演化过程中逐步形成的一个有机的技术 整体。中华武术的确是历史地形成和变化着的,而且其中任何功能都可以影响 甚至创造新的实体。不过应该明白,这些变化又总是被约束在一定范围之内的。建 立在传统自然经济基础上(而不是现代分工条件下)的中华传统武术,当是“自 家受用”的“为己之学”(着眼点为操作对路的精、巧、奇、妙、灵)而不是 “取悦于人”的“赚钱手段”(着眼点则是表现形式的高、难、美、新、真)。它 更多的是反映了农业社会里某类人物(特别是处于江湖草莽中各种不同职业的 习武人士)共同的生活态度、生存方式和应对技巧,而并不是体现“市场经济” 中某些人(例如现代之竞技运动员、教练员、演艺界人士或者某种特殊人物的 “私人保镖”)的职业性专业技术。应该承认,传统武术在很多情况下由于“手 段与目的相分离”,确实可以被不同的某些人群借以用作谋生手段,然而至今 以来却始终无法成为被某些 行业所垄断的职业性“专业技术”。在当今生产力水平已经达到可以大体满足全体社会成员基本生活需求的条件下,硬要把一种传统内向自我修炼的“乐生需要”,按“产业化”方式改造为外向演示的“谋生手段”以 至“赚钱工具”,不知道是否真的属于历史的进步。笔者相信,到了未来社会,武 术仍将彻底扬弃当代依附于剩余价值生产的异化形式,返璞归真地仍然回到人 们“自我实现活动”的生命本真。
Zhiwu Weiwen
(四)武术历史形态过程性的阶段变迁
中华武术源远流长,但这并不意味武术的历史形态始终如一。有道是“物 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任何技术的形成和流变都是个历 史过程。为了把握武术的源流走势,必须要对武术的历史行程作个基本分析。就 像人有年龄的差别一样,武术的存在除了有共时性的技术结构以外,还有历时 性的演化变迁,其本质呈现一个从初步形成、生长成熟到异化衰亡的演化过程。所 以我们在简单回答了武术到底是什么和不是什么以后,还要回答它具体到底从 哪里来和要到哪里去,以及它的阶段性状态到底怎么样、不得不怎么样,以及 今后发展走势的不应该怎么样、不可能怎么样,由此才能真正为武术找到和找 准自己的出发点。
那么武术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兵迹》有云:“民物相攫而有武矣” 从 动物性的攻击自卫本能和相应的肢体撕咬打斗这个原点出发,直到通过工具使 用技术经验的积累和升华,由此逐步成就了一个具有庞大结构和多种功能的社 会性技术活动体系。中华武术在中国的自然地理环境和社会历史背景下,经历 了一个漫长而且有序的演化系列。有道是“人有生老病死、物有成住坏空、事 有兴衰成败、天有春夏秋冬”,任何具体事物都有其产生和消亡的历程。传统 武术的演化是整个中国社会历史变迁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并随着中国整个社 会的发展而发展。由此,把握这个相应于环境变迁的历史演化过程,就是把握 武术这个客体对象本身。
应该指出,中国传统武术相关因素的历史来源极为庞杂,其展开领域也相 当广阔。作为一种相对独立的社会操作活动,它基于动物生存竞争的攻击自卫 本能,首先在“武舞合一”之原始巫术中获得最初的载体,随后则依附在狩猎、战 争、祭祀以及个人寻仇、宗 族械斗、保镖护院、社会治 安和自我防卫、突发应急等等行为中获得长足发展,最 后还进一步渗入礼仪民俗、乐 ,舞百戏、手搏角抵、露台争交、骑射相扑、街头卖艺、戏曲杂剧、传闻小说等多种领域分别多向相互交叉 展开,于是不但可以成为一些人的谋生手段,而且还具有人际交往、社区整合、精 神沟通、身份认同、娱神祈福、文化传承等一系列的社会性功能。然而其最内 在的东西,则始终是围绕个体性的强身健体、袪病延年(基础功能),防身护 体、制人取胜(核心功能),修心养性、悟道怡情(超越功能)等方面的自我 完善和自我提升展开,其总体性的倾向则是“入世”的环境应对,而不是“出世” 的精神自处(由此明显区别于印度的瑜伽。有人把“宗教性”作为武术的一个 基本特性这显然是很搞笑的,其实中国文化总体上一直都缺乏宗教性,更多的 是考虑人与人的关系,而极少考虑人跟神的关系。传统武术确实残留了不少原 始巫术因素,割不断跟民间信仰的相互利用关系,带有某种浓厚的神秘主义色彩; 然而巫术并不就是宗教,利用也不等于信仰,残留更不属于特性。武术的现实 应对跟宗教的超越追求是两条路上跑的车,所有技术在本质上都是非宗教的)。
作为一种普遍存在的文化现象和文化活动来说,武术当然无法摆脱跟传统 的政治、经济、军事、哲学、伦理、宗教、艺术、教育、民俗、医疗、养生等 社会生活领域的相互作用和相互渗透,但作为一种专门性的肢体技术和身体技 能来看,它又具有完全区别于其他所有领域的肢体应对之独特内涵。所谓“武 术之道在于练”,尽管武术活动的本质规定是肢体冲突应对技术的实践展开,但 其主体内容却是提高肢体应对能力的身体修炼,因而并不局限于聚众生事的群 众斗殴,人们往往强调“兵者凶器、备而不用”,由此传统武术确实具有某种 或某些“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过程享受倾向和超越当下的非功利追求。然 而追根究底,其“练为战”的肢体技术与“练为看”的形体艺术,又毕竟是两 个社会属性和技术要求都完全不同的操作过程。离开肢体应对目的那南辕北辙 之过程异化,恐怕也很难说就是武术自身的历史发展。在这里,武术技术自身 的成熟程度和武术所依托的社会形态变迁是两个相互联系而又性质不同的维 度,不宜把二者混为一谈,抽象地讨论其文明化、伦理化、理想化。综合地说,作 为一种承载武打技术的特定社会现象和社会活动,其历史行程大体可以划分为 孕育期的前武术形态、生长期的准武术形态、成熟期的武术形态和衰老期的后 武术形态这样几个阶段。
前武术形态开始于原始社会时中国人基于动物性生 存竞争的攻击自卫本能(这种 本能一开始就沿着争夺食物和争夺配偶两条线平衡展开),其后天的训练形态最初是附于原始巫术进行的 社会活动,其练打不分、武舞混同、多位一体,并在原始的战争、狩猎以及血 族复仇、自卫防身等活动中得到应用和发展。这种形态已经开始从人的原始本 能中分化出来,出现相对独立的攻防意识和操作方法,这时尽管已经出现若干 模拟性程序,但却还谈不上有什么固定的动作规范和凝固的运行程式,基本上 依赖于人的勇气、力量和本能,有着极大的个人发挥空间,而不是区别于本能 那后天习得的独立技术和技巧,由此可以称之为武勇形态。
准武术形态从原始巫术中多位一体的混沌状况中逐步分离出来,不但附在 军事冲突和狩猎行动中得以充分展开,而且还在肢体碰撞、个人寻仇、自我防 卫、紧急避险和社会安保、宗族械斗、聚众斗殴、行侠仗义等非政治性活动中 形成自身特质和相对独立的社会品性(时间大约在先秦到汉唐时期,这时随着 阶级分化,一个区别于统治精英的民间社会得以形成)。所谓“武以侠闻,侠 以武显”,这时已经大量出现非军事那个体性的刺客、游侠和带娱乐属性的斗 剑士,并于此开始泛化附到舞蹈、杂技、教育、民俗和社会交往、日常生活等 活动中获得长足发展。这种形态已经有了较为确定的技术形式和相应的操作歌 诀,特别是出现了 “庄子说剑”和“越女论剑”等有别于军旅作战和竞技运动的“手 搏之道”,形成极具特色的中国武术技击意识,这说明中国武术已经脱出原始 母体来到了世上,有了自己的独立“身躯”。然而其具体操作则仍然较多地依 托于个人技艺的临场发挥,具有一定的随意性,由此可以称之为武艺形态。
武术形态则是在前面这个基础上完全独立出来(时间大约在宋明到民初,这 时江湖草莽高度发达),其标志是操作体系的完善、活动内涵的丰满和理论解 释的完成。它明确了自身操作性的规矩和尺度,由此在旁及其他多种活动领域 时,也可以划清自身与其他相关领域(特别是开始逐步退出军事领域,“军中兵器” 和“民间武器”也有了明显的分化)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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