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抱”,兼有混融的意思,至于“一”,则与“元”接近。老 子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又曰,“天得一以清,地得 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任 何事物都是在分化中产生的,原始混沌还不能称为事物;然而这些事物在阴阳 分化以后,最终还得要回到自己原初的本真。在这里,没有“分”固然也就没 有“合”,然而其能够“合”的根据,其实还是在于原先的那个“一”,而且 运行结果最终还要回到“一”。道家认为,“一”是天地万物生成变化收藏的 根源,是修炼逆返元始大道的必由之路。抱元守一法,是道家传统修炼之法。有 道是“顺为生人、逆则修仙”,其修法为融先后天之一气,抱道法自然之宗旨,神 与气合,浑然归一,返归本始。王重阳真人曰,“澄心定意,抱元守一,存神 固气,真功也”。道家有不少宁神静气的内功修炼方法,但基本上都是从入静 然后意守丹田而筑基。所以大家看王重阳的徒弟铁脚仙王真人就叫做王处一,也 是取抱元守一之意。清净散人虽然叫孙不二,但“不二”,还是“一”的意思,只 不过是换个说法而已。
从道家和道教的角度来讲,人都有“先天之神”,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先 天之神”的灵气就慢慢地被消磨干净(即热力学所说的“燔增”)了。这有点 类似于贾宝玉所说的,“女人们本来都是聪慧有灵气的,但是年纪大了后一嫁 了男人就沾上男人气,比男人更可杀了”。老子说:“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 专气致柔,能婴儿乎? ”婴儿一般的睡眠想必是被烦俗之事所困扰的人们的渴 望,要达到此境界恐怕“脑白金”之类的是无能为力的,心病还需心药医,这 还是要靠精神的修为来解决。从理论上说,“抱元守一”也就是“致虚守静” 回到本根。老子云:“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 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第16章),即此之谓也。
(3)归真复性
道家价值理论的落脚点是人本身的“见性”、“悟真”、“知命”、“合 道”。从形式上看,老子哲学这种“返”的方式具有“向后看”的复古主义和 倒退倾向,并不符合我们所谓“向前看”的进步主义追求;但从实质上看,它 却具有某种扬弃异化、超越现 实、走出当下、指向永恒的基本功能。就内容而言,它确实无法摆脱农业自然经济小生产的狭隘框架;但就精神而 言,它却包含有后工业社会生态文明的若干因素,方法上跟当下“后现代”的“解构”似乎也有某种相通 之处。在茫茫的宇宙太空之中,我们只有一个地球,而这地球本身,又是一个 相对封闭的系统。在一个有限的条件和相对封闭的环境下,进步与退步往往是 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在这里,某些往复循环的方式当是无法避免的。特别是 当今工业社会曰渐走向尽头的时候,经济发展的核心概念已经从“开发量”和“增 长率”演变为“储藏量”和“循环率”,于是道家文化的生态意蕴更为引人瞩目。
归真复性的文化意蕴是扬弃异化而探究可能。我们已经知道,人在动物界 中并无“强牙利爪”,因而可以看作一种“非特定化”和“未完成的”存在物。一 些哲学人类学家指出:“人的非特定化是一种不完善,可以说,自然把尚未完 成的人放到世界之中;它没有对人作出最后的限定,在一定程度上给他留下了 未确定性。”这就是说,虽然人所处的环境是相对封闭和已特定化了的有限空 间,但处于这个空间中的人却是开放性和非特定化的。人作为一种非特定和未 完成的存在物,并不满足于已经具有的规定性,并不停留在已经成为的样子上,而 是在开放性地展开对世界的关系的自觉自为的活动中,努力去追求和选择新的 规定性,不偏不倚地融入整个大化流行,更加全面地发展自己的特性和本质,不 断地再生产和再创造自己,从而显示出自身那自由的创造性本质。由此看来,道 家文化的“变化气质”、“返璞归真”跟马克思主义所说的“人的自由、全面 发展”,就一定意义上说也应是完全相通的,其背后的实质就是探究新的可能。马 克思是个“探索可能性”的哲学家,而不是“独断必然性”的政治家,他的历 史唯物主义是“因果有定论”而不是“历史宿命论”;他所说那作为“自然历 史过程”的社会发展规律,则是通过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活动而实现的。所以“哲 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这里的核心内容,则 是“自然的人化”和“人的自然化”的双向互动。
中华武术作为一种身体活动,按照自然的本性去协调人体内部的身心关系; 就客体的角度表现为动静开合,就主体的角度表现为形神体用,其整合方式是“一 气流行”的“气”,它通过因应情势对象化为技击技术。而武术作为一种技击 技术,则按照社会的方式去处理敌我关系(可推广为人我关系或主客体关系); 就外部过程的角度表现为攻 守进退,就内部状态的角度表现为虚实刚柔,其整合方 式是“得机得势”的“势”,它通过舍己从人而复归为精神 境界。而武术作为一种精神境界,则按哲学的意蕴去体悟天人关系;就天道的角度表现为阴阳有无,就人 道的角度表现为性情志趣,其整合方式是“知几其神”的“神”。在这里,所 谓的气、势、神都是同一 “大道”的外化和复归表现。
以太极拳为代表的中华武术一开始就从“静极生动”中突出“太极者无极 而生”,但最后又从“动极生静”中强调要“复归于无极”,处处讲究有无相 生和阴阳相济的“动中求静”。它运作时根据道家文化关于载营魄抱一、专气 致柔、涤除玄览和绝圣弃智、绝仁弃义、绝巧弃利那种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和 致虚极、守静笃的要求,讲究长生久视之道的归根复命,把求虚静作为自身的 最高境界,表现出一种对个体生命的尊重、对客观可能的探究和对自由发展的 追求之深刻意蕴。在自身发展过程中,它“循规矩而脱规矩,脱规矩又合规矩”,表 现了 “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式的智慧和自由。太极之道表现为“有无相生、阴 阳不测”的“神妙万物”,拳术之至表现为“虚实变换、拳打不知”的“得心 应手”。作为一种技击搏斗之术,中华武技原本是挟技恃力、好勇逞强、诡道 以进、性命相搏的实用性技击技巧;但基于大道运行结果,却又成了止戈为武、至 武为文、以技合道、德艺双修的超越性审美感受。这在实质上同时也就是一种 文化的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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