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的价值实现方式,在于极有特色的反向循环、圆转变化的“倒退性” 返、还、复、归,突出宇宙运行“生产、消费、还原”三大环节中“还原”对 永续循环的关键性作用。基于“反者道之动”的客观规定,老子把握了生命之 道在于反向而动、精神之道在于反向而思、艺术之道在于无迹之迹、文化之道 在于无价之价。这其实并不是什么简单团团转的“循环论”,而是“旧事物灭 亡和新事物产生”的大化流行。老子云:“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 常曰明。”(第16章)任何 所有具体过程开始后便要面临 谓复命”是讲旧过程结束的“生“,由此构成永恒的生命;而“复命曰常”则指出这生生死死,“不死的死” 和“有死的生”交替着演奏有无相生、大化流行的永恒和谐。所谓“气聚为生、气 散则死”,万物从“无中产生”最后又“复归于无”,旧过程结束,新过程又 酝酿开始。由此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不生不死、不死不生、方生方死、方死 方生。这里所谓的复静、虚无是充满生机可能的隐性基质(佛家称之为“妙有 真空”),而不是失去任何可能的死寂(佛家称之为“顽空”)。“知常曰明”,只 有把握了这生命的大化流行才是真正的大智慧。老子进入轮回之中又跳出轮回 之外,通过阴阳、顺逆、进退、屈伸的对立统一音符,为人类种群生命唱出“长 生久视“的和谐之歌。
返璞还淳要求从复杂回到简单,这不是“天命的逆反”,而是“异化的消除”。在 这里,“返”的实质不外是扬弃异化而回到生命自身之本初或本真。我们知道,运 动是物质的存在方式,而任何生命则是整个宇宙大化流行中的一种表现为具有 自身边界的程序性个体“有限存在”,其储备的生命能量颇为有限;在生命的 具体运行过程中,作为生命载体的质料(“形”)会磨损,作为生命动力的能 量(“气”)会枯竭,作为生命主宰的信息(“神”)会耗散;由于“物质不灭、能 量守恒”,因而具体运行中的异化总是避免不了的。据此,一个良好的生命活 动当要养形(特别是“保精”)、蓄气、凝神,讲究性命双修、阴阳颠倒,一 方面调理脏腑,另一方面则疏通经络,总体上追求虚静无为、和顺自然、人我 和同,通过返璞归真的“从后天返回先天”的“内丹”修炼,努力并不断地从 环境中吸取和储备生命能量,并且善用、巧用、妙用、节用这些有限的能量,达 到保持自身持续和有效活动之目的。由此,老子及其后学庄子等道家人物并不 执着于眼前事象,成了人类历史上最早对自己存在方式进行反思,并敏锐地批 判人与社会异化状态的少数几个先知的哲学家。人类生命运行及其所依附的文 明或文化的发展,本身总是具有二重性的。一方面,人类生命运行及其所依附 的文明或文化之发展标志着社会与人本身的进步,会给社会和人带来前所未有 的幸福但在另一方面,这种运行及其发展同时也会产生社会和人自身的异化,给 人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损害。这就是说,生命运行的某种状态及其依附的文明或道家哲学“返璞归真”的最终目标是“璞”和“真”。所谓“璞”者,未经雕琢、混 沌一体、浑全未破的素材原质也;所谓“真”者,没有异化、未经特化、充满 可能的生命本真也。这是一种“可能性”的探求,而不是某种“确定性”的僵化。事 物最原始的“真朴”,就像一根原木那样,是各种形器的根本。它能大能小、能 方能圆、能曲能直、能短能长,包含着极为广阔的可能性空间;但在“璞散成器” 以后,则被拘于特化了的具体形器之内,无法发挥整体浑全之妙用。
返朴还淳的实质用现代语言来说也就是反异化。所以能体“自然之道”的 圣人,自当返朴还淳、归真入道、君子不器、率性自然,复归于原始的“真朴” 状态;一方面不恃雄强而凌雌柔、不以明白而侮黑暗、不称荣贵而辱卑贱,另 一方面又不以小害大、不以末丧本、不拘于形器之末;物我同观、公而无私、顺 物施化、不为而成。道家文化这种对“朴”的追求,显然是种企图超越具体形 器所限而向往大无限的审美性追求。由于人类以往的文明都是通过对象异化的 形式来进行的,因而道家文化“返璞归真”的价值指向,便是要回到人类生命 那未经特化的本真、本性、本然、本能,寻求一种超越当下和扬弃异化的“得道” 状态。在这里,我们感到了人类社会必将趋于消灭旧式分工、扬弃社会异化、超 越当下存在、实现自由发展的深层意蕴。由此看来,“得道”在实际上便是人 性的复归和当下的超越,是人“类本质”的进化和自由;而所谓返回“真朴”,实 质上也就是超越“当下”那具体形器而扩大演化的“可能性空间”。《庄子•逍 遥游》所描绘那“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的“无待” 状态,亦此之谓也。十分明显,这里所谓的“返璞归真”,并不是简单地退回 动物形态去被动地适应环境,而是要求超越人类自身生物族类的局限,主动地 与整个自然的功能、结构、规律相呼应、相建构。只有扬弃所有外在的异化目 的,无怨无悔、无欲无求地回到生命的本真,才能实现自身自由全面的发展,由 此可称之为“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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