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文化各家各派的“道论”都有其内部“阴阳相济、大化流行”的整体 性思考,并且认为“道”与“器”是体用一如的。中国人所说的道器关系,并 不是西方哲学所谓“现者不实、实者不现”的“本质与现象”关系,而是根枝、本 末、源流的“一气流行”关系,具体到人的身体活动上就是身心、性命、形神、体 用关系。中国文化自《易》把原始巫术理性化以来,沿着阳刚和阴柔这样两个 相反相成的方向发展。老子开创的道家学派是阴柔方向的代表;它区别于其他 学派的地方,就在于扬弃了主流强势“阳尊阴卑”的显性既定秩序,突出“万 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第42章)那弱势边缘的隐性动态可能。天道是 自然化生的,武道则是长期训练而成;“武术之道在于练”,中国武术所关注 的东西是生命演化那生生不已的运动过程,在技术上则从肢体操作上大量探讨 “以弱对强”和“以柔克刚”的客观可能性,由此为事物的多样性发展提供有 关经验。
(3)道旨弘扬
中国文化是一种操作型的文化,天道人道总是一道,人则处于天地之间,而 整个宇宙运行与人事变化都遵循阴阳变易的基本秩序,由此处处强调操作上的 “以身载道”和“身体力行”。在中国古人的心目中,宇宙本体跟现象世界是 不即不离的。所谓“即体即用、体用一源、显微无间”,是指本体与现象既分 又合、藕断丝连的某种联结关系。在这里,殊相、个别不但不跟共相、一般相 分离,而且这两个方面还包含互摄形成“大全”。这个所谓“大全”是一切经 验性表象的总体。由此本根同时也就具有某种规律、规范和规则的内涵。于是“道” 的主要内涵,也就引申出“物之所由”的“因为究竟”意蕴。《老子》有云:“道 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第42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第51章)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第25章)亦此之谓也。
则归结到操作技巧和实用效果。按中国哲学“天人合一”的意谓,乾坤为大天 地,人身为小天地,天人之间全息映照、互相贯通,即《庄子•齐物论》所谓“天 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是也。马克思说:“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 疑是有生命的个人存在。因此第一个需要确定的具体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 组织,以及受肉体组织制约的他们与自然界的关系。”中国文化的出发点是人 在自然中的对生命之感悟,而武术作为一种人体活动、人体技术和人体文化,一 切都是围绕着人的生命活动来展开,并且是“身心合一”和“知行合一”的。
“布丁之味在于吃”,武术之道在于练,任何技术都是在操作实践中产生 并且为实践服务的。所谓“道旨弘扬”,不外是道家“自然无为、全生入道” 的基本宗旨得到确认和发扬。中国武术无论什么拳种,总是立足于维系生命的 身体训练,并且强调“学无止境“、“精益求精“,讲究“活到老、学到老“; 不像西方体育竞技,运动员到了三四十岁就要退役,而是突出“生姜还是老的 辣”。在具体操作上,则讲究“重意不重形”、“重势不重招”,极为强调劲 路变换的“太极无法,动即是法”,着眼于某种实际变化中的“可能性探究”。它 背后有三个深层意蕴。第一是对个体生命的尊重。人的生命活动,是在处理主 客体关系的社会实践中展开的。实践是一种目的性操作行为。离开一定历史条 件下的社会实践和相应的精神自觉,人的生命只不过是动物式的新陈代谢。作 为传统社会分化下的文化活动和文化现象,中国武术以处理人体外部敌我关系 的技击技术形式,展开了对处理主客体关系社会性战略方式的操作性探究。不 仅从人体内部的身心关系中去挖掘自身整体潜能,而旦还从人体外部一定环境 下的敌我关系中去把握多种变化可能中于己有利的机势,不断地调整自身跟外 物的关系。第二是对潜在可能的探究。中国武术的最高层面,是关于“悟道怡情” 的哲学思考。它面对不能选择敌人的现实,正视不同主体力量非均衡博弈的矛 盾,经过处理身心关系的身体锻炼和处理敌我(主客)关系的技击技术,升华到 对整个“天人关系”的反思把玩,并由此追求人类个体方面的自我完善和群体 方面的协调和谐,解决哲学上所谓“必然与自由”的永恒矛盾。第三是对自由 发展的追求。武术的所有技术都是用来应对敌手侵犯和环境限制,反抗种种外 来压迫而达到长生久视、心 想事成的逍遥境界。
2.用反论
用反论是一种方法论原 贝ij。中国传统文化是一种实用操作型的文化,其提问题方式首先是操作论上的成败利害,而不是本质论上 的真假对错。所谓功夫即本体,中国文化所理解的道并不是跟人类当下活动没 有直接关系的前提预设、最后结果或终极存在,而是人类活动的途径、道路(条 件、方法、过程等)的总体性操作过程和机制。由此,中国文化中的方法论比 本体论显得更为直接和重要。基于农业社会的生存条件,整个中国武术都十分 突出阴阳相济的基本结构、以柔克刚的总体特性和以弱对强的技击功能;其方 法论基础,就是道家文化的“用反论”。在力量和信息都不平衡的生存竞争中,它 那以小制大、以弱对强、以静待动、以顺避害、张网设套、引进落空、曲中求直、后 发先至的战略战术和随机就势、因应自然、反向入手、负面着力、虚守实发、扬 长避短、知几其神的操作方式,鲜明地体现了道家文化尚阴、贵柔、主静、用虚、崇 退、守雌、处下、取后、为客、法水、居弱、出奇、无为、不争的全部特征,并 由此进_步把迂回曲折的兵家权谋学理化和操作化。
(1 )反为道动
“反者道之动”是用反的根据缘由。宇宙中任何事物内部都存在着相灭相 生、相反相成的两个方面,其运行方式又总是在一定条件下向着自己的对立面 转化,其价值方向则是扬弃种种异化而复归自身本真;对立面的相互作用是事 物自身运行的根本动力。问题在于怎样把握这个规律去实现自己之目的。所谓 用反的基本内涵,就是利用事物对立面转化的规律,通过反向操作的阴阳变换 去实现正面之目的。有道是欲抑先扬、欲擒故纵、以退为进、以守为攻、借力 打力、引进落空;这不但体现了事物运行的迂回曲折,而且还体现了弱者处于 边缘位置时应对的生命智能。
道家文化方法论的核心和灵魂,可以概括为一个否定性的“反”字;道家 文化的特色和价值,也相应地突出表现在其逆向的批判性思维和反向的负面着 力操作上。基于“道体”的“负阴而抱阳”(第42章),决定“道用”的“守静、崇 虚、贵柔、用反”。老子云:“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 生于无。”(第40章)又云:“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第25章)在 这里,“反”字有对立面的反向作用,向对立面方向转化、返回最初的原点以谓“相反相成、物极必反”,任何事物内部都各有其对立面,而对立面又总是 处于阴阳相济和生克制化之中,这就形成事物的运动变化。所谓“反者道之动”,就 是说对立面的相互作用和转化是事物发展变化的根本动力和运行状态、操作途 径,而“弱者道之”用则表明老子把立足点放在对抗强权的柔弱者一方,并以 “用弱”的方式去达到自己的目的。前面所谓“万物负阴而抱阳”的客观状态,是 由于“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第40章)带来的结果,由此无为不是“不 为”而是无不为(无不能为),不争不是“无争”而是无可争(无需去争)。在 这里,老子不但看到事物内部的对立统一,而且还看到斗争中矛盾双方各向自 己的对立面转化,看到否定是联系的中介和发展的环节,接触到怀疑、批判、反 思的哲学方法,由此提出了负面着力、逆向而行和曲折迂回、后发先至的独特 操作方式。
作为一种手段而不是目标,道家的用反并不是无视对象、一厢情愿、“为 反而反”的顶抗逆反,更不是放弃自身、随波逐流、自废武功的“自我异化”,而 是立足自我、因应情势、利用规律、去促成对立面的转化,借助对立的力量和 迂回的方式去实现自己之目的;所谓以虚求实、由反得正、以小制大、以弱对 强、避实击虚、借力打力、后发先至,即此之谓也。有道是“人在江湖,身不 由己”,人间事务并非总是一往无前,交往博弈往往没有多少直路可走,我们 必须随时准备走迂回曲折的路,在运动中寻找最佳的操作方式,由此一切反面 的东西或状况都可以巧妙地用来达到正面的目的。
浏览66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