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军和禁武从来都是朝廷维稳的两大措施,不去“比”而着眼于“打”却 是传统武术操作的技术内涵。有人因中国武术缺乏西方竞技那种竞争意识和实 力抗衡,干脆否定中国武术的技击实用本质,这种“另类思考”确实让人瞠目 结舌。为什么只有西方式恃力逞强的实力抗衡才能称为“技击”,而中国式尚 智用巧的以柔克刚不能称之为“技击”?这在理论上明显是把矛盾性质和解决 方法完全地混为一谈。在不同的条件下,为什么不能用不同的方式去解决同一 类型的矛盾呢?其实无论中西武技,都属于应对肢体冲突的综合实用技术,都 面临有个体生命的生死博弈问题。西方人的肢体对抗方式,是由他们的生理气 质和文化基质决定的,而我们的肢体对抗方式,也是由中国人的生理气质和文 化基质决定的。我们完全没有必要简单地套用西方人的文化偏好去裁判自己的 文化活动。而且事实跟此说的判断也恰好相反,被认为是真正技击的西式拳击、击 剑尽管确实源于人的真实搏斗,但却具有比赛规则和参赛契约等一系列的多重 保护,已经演变为夺取锦标的娱乐性竞技运动,由此失去其原初的生命博弈属 性;但中国武术内部较技时尽管有着大量变通做法以降低对抗裂度,但在应用 时却因不能选择敌人的随机应对而仍然具有生命博弈技术特质,所以至今还是不能进入奥运会的竞技运动大家庭。跟我们一些论者的说法 有‘打’的意味而施以‘不打相反,所有竞技比赛都是“只 限制的技击乌托邦”,只有“不比”的武术技击才是立足于“打”而不受比赛规则限制的实际应对操作,所以 事情真相恐怕仍然只能是“能比的不能打,而能打的却不能比”。对当代专业 的武术运动员和教练员来说,武术确实是个仅有“技击意味”的“理想乌托邦”,但 对更为广大的非职业性人员来说,不但宗族械斗、群体事件、黑帮火拼、盗匪 作案、流氓滋事、个人寻仇不是“技击理想乌托邦”,而且社会治安、反恐特需、自 我防卫、紧急避险、合理碰撞、劳动保护等等同样也不是“技击理想乌托邦”。有 道是“行、住、坐、臣卜,不离这个”,讲求务实和内敛的中国人更多的是把传 统武术的操作原则融入自己的日常起居生活,而并不那么热衷于把武术招式动 作搬上舞台而到处招摇撞骗。这些沉默中国人的艰辛生活应对恐怕也不能认为 只是一个“理想乌托邦”。作为一种应对肢体冲突的综合实用技术,传统武术 的着眼点是操作上的必要和效能而不是表演上的激情和华美。由此,中华武术 的基本口号,较多的则是“更稳、更准、更狠”,而并不是什么“更高、更快、更强”,与 其相应的判别标准,也不应该是视觉冲击程式安排的“高、难、美、新、真”,而 只能是操作过程不拘一格的“精、巧、奇、妙、灵”。
我们传统文化的弊端,其实并不在于所渭“脱离实际、耽于幻想、坐而论道、空 谈误国”的“务虚不实”。以农业和手工业相结合的自然经济为基础的传统社会,是 一个真正“务实”的“事功”社会。由于自然经济是一种以获得具体使用价值 为目的并不断地重复自身的简单再生产,狭隘的生产规模和简单的技术方式限 制了人们的眼界和手脚,使他们看不远也走不远,所以一切都只能执着于眼前 现实和斤斤蝇头微利。所谓“顺天而行、靠天吃饭”,人们“不实际”是不行的。这 种经世、致用、求利、事功倾向源远流长,而且在晚清以来还一直占据了社会 思潮的主流。中国人缺乏西方宗教那种“赎罪得救、灵魂飞升、与主同在、获 得永生”的崇敬心理,也没有印度宗教那种“苦修苦炼、精神解脱、跳出轮回、涅 槃寂静”的不懈追求,多出来的东西,则是非常世俗功利的“趋吉避凶、化灾 解难、肉体成仙、获利图报”的利用神灵。费孝通先生在《美国与美国人》中 对比东西方宗教信仰的这种差别时写道:“我们对鬼神也很实际,供奉他们为 的是风调雨顺,为的是免灾逃祸。我们的祭礼很有点像请客、疏通、贿赂,我 们的祈祷是许愿、哀乞,鬼 神在我们是权力,不是理想;是财源,不是公道。”所以中国人平时不烧香、急时抱佛脚,无事不登三宝殿。人 们一方面见菩萨就拜,另一方面又不见真神不烧香。而这“真神”的标准,则是看它“灵不灵”,亦即用 所谓“实践标准”去看它当下对己“是否有利”。灶君老爷上天,人们便塞点 麦芽糖给他吃,让他别到天上去胡说八道。总之,中国人“痞气”较浓而“神性” 较弱,极善于利用神灵或上级为自己谋利益。鲁迅先生指出:中国人“对于神、宗 教、传统的权威,是‘信'和'从'呢,还是‘怕‘和‘利用’?只要看他们 的善变化,毫无特操,是什么也不信从的,但总要摆出和内心两样的架子来”。由 此,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便把拉关系、走后门、行贿赂、通关节的世俗行为,也 统称之为“烧香拜神”。这种被外国人视之为“亵渎神灵”无信仰的实用操作 型“中国式智慧”,不努力寻求超越此岸世界和世俗人生的终极意义,只执着 于当前世俗的实然状态和自发倾向(即用一己当下之“利害”,去衡量众人历 史之“是非”),并由此造成我们古代社会的繁荣,也造成我们近现代社会的 阻滞。传统武术确实跟民间信仰有着很强的“功能性”相互利用关系,特别是 武术修炼跟宗教修炼还有不少的可以相通之处,不过武术人完全可以有其各自 不同的精神信仰,宗教更不一定要依托武术,如果把这样的一种“无信仰”特 性称之为武术的“宗教性”,则显然是贻笑大方的。
英国著名科技史家李约瑟博士曾反复提出有名的“李约瑟难题”:“中国在 十六世纪以前的科技发展在许多方面超过西方,何以现代科学崛起于欧洲而非 中国?”他企图用自己的巨著《中国科学技术史》来解决这个问题,并由此挖掘 出中国古代大量的技术成果。但在这里,他却把“科学”和“技术”两个概念 给搞混淆了。中国古代曾经拥有例如四大发明一类的极高技术操作成就,但却 一直缺乏类似欧几里得几何的完整科学逻辑体系。科学的本质在“爱智求真”,而 技术的本质却在“求利致用”,二者本质规定其实并不一样,由此也反映了两 种不同的理性标准。中国传统文化缺乏的是“工具理性”而不是“实用理性”。我 们的古人相信,一切东西都是“干出来”而不是“说出来”的。这甚至在两性 关系上也不例外。从古典小说的描写中可以看到:西方式的情人求爱,可以到 对象的窗口下整夜地唱歌,用语言去描述自己怎样爱得死去活来;可中国式的才子偷情,却一见面几乎都是“宽衣解带、如鱼得水”,用实际行动去表达和实行自己的生理欲望。他们往 不需要去给对方说些什么。反 理冲动的满足)就是衡量一切往不在乎对方说些什么,也 正个体主观意图的实现(生 的唯一标准。在中国的传统中,政治活动和男女关系都是这类“能干而不能说”的典型。笔者以为,科学 理性讲究“以实求虚”把握规律,实用理性讲究“以虚求实”落脚享用,这是 两种很不一样的思维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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