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武术已融入中国人整个的日常生活和社会生活之中
武术之所以作为中国人的存在方式,不仅在于它在一个特定的角度反映了 中国人的价值取向、思维方式和审美情趣等,表明了中国人之所以为中国人的 民族文化特征;而且还直接是中国人生活方式的一个组成部分,直接地渗透到 中国人整个曰常生活和社会生活之中。
武术是中国文化整体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它一方面跟中国的释道儒玄、政治伦理、兵农医艺、曰用百工等互相区别、互相对待而又互相联系、互相作用,共 同组成绚烂多姿的中国文化庞大系统;另一方面又跟如上种种文化形式不分彼 此地融合渗透在一起,并直接采用传统哲学的动静开合、形神体用、阴阳有无 等范畴来进行拳理阐释,采用传统兵法的攻守进退、虚实刚柔、奇正胜负等范 畴来建构应敌原则,采用传统医学的阴阳平秘、气血经络、筋骨脏腑等范畴来 探究演练功法,采用传统伦理的性情志趣、信义仁勇、礼乐教化等范畴来塑造说,武术活动中的基本原则,都应该而且可以贯穿到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而 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又都全部能够借用来进行武术的功法演练。这种武术曰 常生活化和曰常生活武术化的双向渗透,使武术和日常生活最大限度地融为一 体。我们现在所见到的武术器械,也多数是刀、枪、剑、戟一类的古代战争兵 器,锄、镰、锤、斧一类的传统劳动工具和桌、凳、衣、扇一类的曰常生活器具。由 此可见,中华武术并不仅简单是种民族形式体育,而且还是种普适灵活的综合 实用技术,具有大量超出体育的现实社会功能,其基础性的生命智慧和生存技 巧,直接渗透到经济、政治、军事、医疗、教育、艺术、宗教、民俗等广泛的 社会生活之中。
传统武术用“敌我关系”建构起来的主客体两极互补结构,深刻地反映了 中国传统社会关系中“二人结构”或曰"君臣结构” “夫妻结构”的“阴阳之道”,并 由此产生了一系列相灭相生、相反相成的社会功能,武术之所以能这样深地介 入现实社会生活,其源或许就在于此。所以有些外国人称“武术是一种哲学",又 称“武术是中国人的生活方式”,这应是很有见地的,不能视之为“大而无当” 的空话、套话。中国文化源于对生命的感悟,并直接围绕人的生命活动展开为 “实用理性”。这就使得中国文化内部分化并不清晰,因而区别源于对自然的 惊愕,井因追求绝对、纯粹和无限而使各个领域分化得相当清晰的西方文化。传 统“武术文化”并不是现代“体育文化”的下位概念,二者外延仅交叉而不完 全重合。传统武术当然也有西方体育文化的那种“社会化教育”和“人的发展” 内容,而且它的整个练功过程在实际上也就是一个“浓缩了”的“人的发展过 程”;然而它一方面强调个人的内心修为,另一方面又比西方更执着于现实而 不强调超越当下,以致整个武术观念中都相当突出地把狭隘的“是否有用”来 作为自己的存在理由。这是中国文化“实用理性”的直接表现。传统武术奠基 于生产生活此岸的“必然王国”之上,因而跟奠基于闲暇基础上那个“自由王国” 的体育竞技,有着明显的差别。
人们经常说传统武术博大精深。这不仅是指它的风格流派和技术体系的庞 大、精致和复杂、多变,而且同时还指它社会功能和思想观念的繁多、丰富和德以及职业规定等等统统都带进了武术,使武术内部产生了不同的流派、风格 和走向。
近年有人把传统武术的博大精深全部归结为艺术表现和认知特点,将其诠 释为“武不尽势、势无穷意,意在体悟、悟贵恒坚”,这恐怕是相当主观片面的。武 术确有其自我表现和自我感悟的一面,但问题在于艺术表现不能取代实际生 活,认知特点更要接受实践检验,自我扩张的主体不是博大精深最终的存在理 由和形成根据,表现形式跟博大精深也没有什么直接对应的关系。由此立象写 意跟规范技术同样可以博大也可以狭隘,自我感悟跟逻辑分析也同样可以精深 也可以浅薄。任何操作技术都必须指向客体,离开武术形成的客观条件、历史 积淀和操作方式,仅执着于美学领域的意象表现和心理内向的个人感悟,是无 法把握武术之博大精深的。作为一种综合实用技术,武术运作根本不是自我中 心的艺术表演和主观体验,而是操作主体、操作对象、操作条件、操作方式的 客观把握和随机应对,由此更多的则是多种客观变化的可能探究而不是自我中 心的一厢情愿。总体来说:传统武术不但有客观状况的种系流派之分化杂陈、组 织结构之完备多样、表现风格之丰富多彩、操作考虑之周密细致、动作变化之 精巧奇妙、社会功能之衍化延伸,而且还有主体把握那内部潜能的挖掘整合、外 部环境的趋避利用、天地人我的统筹会通、随缘就便的工具器械、生克制化的 统筹控制、万物一体的全息映照,此外再加上综合性之庞杂众多的操作主体、变 动不居的环境条件、系统整体的对象把握、随机就势的个性发挥、迂回曲折的 路径选择、不同层面的综合应对等等;这些东西都不是某种形式之表演和体验 所能决定和说明的。
纵观中华武术的历史发展过程,可以发现由于中国农业自然经济小生产基 础上的地主经济形态,使得我们在历史上一直未能形成诸如西欧骑士或日本武 士一类的特殊阶层。先秦时期曾经昙花一现的游侠之士,在汉唐以后也随着朝 廷灭侠而逐步消失。当然,这并不等于说从此就没有了侠义行为。事实上,武 侠作为反叛秩序、不轨正义、特立独行、以武犯禁的“文化离轨者”,无论哪 个朝代都有其活跃的身影,并由此形成对古代封建专制、文化霸权的补充和制 衡方面。但作为一个独立的“职 业集团”,侠士则已经是不 存在了; “侠不入三百六十 241 行”,由于没有了独立的生 活来源,所以武侠小说中的那। ।种侠客在事实上是不可能存在的。从此以后的中华武林人物,于是或从军征战,或落草为王,也可进宫廷 当侍卫,亦能遁山林为僧道,还有乡兵民勇、地方团练、衙役捕快、保镖护院、设 馆授徒、民间会党、豪强恶霸、盗匪黑帮,直至医卜星相、江湖卖艺,士农工 商、养生自娱。总之三教九流,无所不在。因而无法形成一个统一的利益集团 和统一的意识形态。而这分别依附于军旅、绿林、宫廷、山林、庭院、江湖、团 练、会党以至勾栏瓦舍、街头巷尾等等社区人群的武术具体职责与特征,当然 也是有所不同。他们利用的理论工具,或儒、或墨、或道、或法、或佛、或玄,把 这些五光十色的东西简单地全混为同一 “以仁为核心”的“儒家道德”和“言 不尽意”的美学想象,显然是不合适的。当然,这社区人群载体所造成的分野,尚 不足以动摇武术文化本体那共同的文化精神、认知方式和心理定势。这很不相 同的思想风貌和职业规定,都是建立在同一的农业自然经济小生产方式之上的。
武术随着中国社会历史和文化整体的发展而不断地演化着,综合反映了中 华民族的心路历程。到了今天,它不但涵摄、概括和扬弃、积淀了从《易经》 开始以后的先秦诸子、两汉经学、隋唐佛学直到宋明理学所代表的中国学术义 理;集纳、融汇和提炼、升华了宗教巫术、江湖技艺、民间私斗、医林精粹所 代表的民俗术数;并且还在近、现代西方的数学、力学、生理学、心理学,以 及哲学、美学、文化学、社会学、人类学、教育学、体育学等的刺激下得到了 进一步的发扬光大。随着中国社会生活和相应文化本质的历史演变,武术技术 本身也随之发生了自身形态的变化。武术自原始巫术分化出来以后,基于群体 对抗跟个体对抗的不同职能,军旅武术跟民间武术便开始了逐步的分化。从军 旅武术方面来看,随着作战方式的演变,它经历了依托勇气和力量的武勇、依 托技巧和机智的武艺和逐步规范化程序化了的武术这样几个阶段,从军事技术 演变成军事体育。从民间武术方面来看,则根据社会不同时期中不同社区人群 具体需要而发展出各具特色的个人防身技巧或表演艺术。据推测,传统武术自 完全成熟的宋明以来,并跟封建社会后期积贫积弱国势走向所形成的心态密切 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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