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操作技术养成的内涵说,武术的形神关系,同时也就是形体训练跟意气 训练的关系,或者称之为外练跟内练的关系。在这里,形体即“骨肉”的外形 动作的训练称为外练,“精、气、神(元神)”的修炼为内练。外练以动为主,内 练以静为主。外练的主要要求,是“肩与胯合、肘与膝合、手与足合”的“外三合”,其 生理依托可能是肌肉活动系统、骨架活动系统、韧带活动系统的协调整合。内 练的主要要求,则是“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的“内三合”,其生 理依托可能是神经控制系统、体液控制系统和经络控制系统的协调整合。外练 的主宰,是某种类似西方工具理性的“识神”,而内练的归结,则是某种类似 西方价值理性的“元神”。在演练中,如果片面强调形体而忽略意气,那就会“异化” 为西方式体操;如果片面强调意气而忽略形体,那也会“返祖”为古代的气功。二 者同样违反传统武术“天人一体、内外合一”的基本原则。
就技术操作把握过程而言,武术首先从“以形导气、以气养神”入手,进 而达到应用操作上的“以意导气、以气运身”的运行规则,并由此形成“以神 统形”和“重意(神)不重形”状态。因此人们在入门前,特别讲究“循规矩 而合规矩”;但在入门以后,又讲究“脱规矩而合规矩”。武术的姿势、动作、招 式、套路、功架等,应是有极深文化内涵的。它们不但积淀了前人世代相承的 经验和智慧,而且还展现了操作者个体独特的意志、愿望和个性,武术的全部 历史文化内涵,不可能一下子进入每个操作者个体生命之中,因此需要操作者 反复练习模仿体验。基于时代的变迁、情景的变换和操作者的个体差异,武术的历史文 化内涵还会渗入操作者自己性情志趣的特有个性,表现出极强的个体特色。所以整个中国武术的演练,就不能只讲姿势、动作等外在造型,而必须深究这个造型背 后那带时代意蕴的攻防含义、劲路运转、意气走势、神韵表现和个性倾向。徒 具形式的外在性肢体动作,是很难叫做中国传统武术。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 中国文化中对内容的独特强调和“内向型”的操作方式。
体用是形神进一步的主体操作化。如果说“形神”偏重于从人的“存在状态” 意义上去进行对象把握的话,那么“体用”则偏重于从人的“活动方式”意义 去进行操作,因而是实践性、操作性很强的范畴。
中国文字中,“体”字原作“IT ,《广雅•释亲》释为“身也”,即由骨架 支撑起的身体。《说文》释作“总十二属也,从骨澧声。”所谓“总十二属”段 玉裁注曰:“今以人体及许书核之,首之属有三,曰顶曰面曰颐;身之属三,曰 肩曰脊曰尻;手之属三,曰肱曰臂曰手;足之属三,曰股曰胫曰足。"指人体的 各个部分,全而为体。刘熙《释名》:“体者,四肢股肱也。”《周易•坤文言传》: “正位居体”。虞翻注:“体谓四肢也”,故有形体之称。《周易•系辞上传》:“故 神无方而易无体”,孔颖达《疏》:“体是体质之称”。这些都跟武术和武术中 所说的“体”是一致的,武术的招式动作首先是从人体结构出发的。至于“用”字,《说 文》:“可施行也,从卜从申”。《方言六》:“用,行也”。《国语•郑语》:“时 至而求用恐无及也”。韦昭注:“用,备也”。朱熹说:“用即体之流行”,“即 是体中流出也”。这也跟武术家的理解是一致的。由此可见,体首先是指身体、形 体,而用则是指功用、作用。中国人所理解的体,总是由自己的生命本体开始,“其 用必以人为据”,强调“天下之间人为贵”的人的主体性特征。
据此出发,中国文化中的体用范畴,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就逐步有了多 方面的丰富含义。其近似的西方哲学范畴,大致有本质与现象、本体与作用、实 体与属性、规律与表现、素质与效应、结构与功能等等,但又并无西方式那主 客分立对峙和对象化考察的意味。中国式的体、用,是统一体内既互相区别又都很强。人们对本质、本体实体、规律、素质、结构等的追求,标志着互相统一的两个方面,是对上述诸种关系的综合近似反映,其主体性和操作性们的认识开始从事物外部 因、根据的探讨,即“由用 体之有”也。这得体、知体现象,深入到现象内在的原 以得体”,“吾从其用而知其 又回到用,并通过用来表现体,这也便是“明体达用”或“明体适用”;如果不适用和达用,也就无所谓“体”。因 而中国文化特别强调“体用一源”和“体用不二”。
在中国武术中,体用范畴一般用以描述操作上强身健体跟技击实用的关 系,此外还旁及内劲功力跟操作技巧、身体技术和散打实作、身体素质和技术 应用、基本原理和应用效果、技术结构和社会功能等等不同层面的对立统一关 系。例如,《通备拳释义》云:“理象全通、体用具备”,用体用范畴把人体 动作的“意象一符号”系统跟其展开的“意义一功用”系统联系起来考察,当 是很有眼光的。《形意拳经》中,则有“静为本体、动为作用”的说法,把武 术中内家拳类“松静为本、以静制动”的战略凸现出来,说明“动静相生”的 辩证法则,这也很有意思。太极拳著述中,则有《体用全书》的提法,表明其 以“体用兼备、体用一源”作为基本宗旨。
武术关于体用内涵一般有两种用法:一是从拳理上去提问题,二是从操作 上去提问题。
从拳理上说,可以把拳理的文化精神(“理”)理解为体,把拳术的社会 功能(“象”)理解为用;拳术的社会功能,是拳理文化精神的具体展开。这个 角度的解释框架,基本上是宋明理学(朱熹有云:“体用一源者,自理而观,则 理为体,象为用,而理中有象,是一源也。显微无间者,自象而观,则象为显,理 为微,而象中有理,是无间也”即此之意)。清末杨氏传抄拳谱《太极体用解》 解释说:“理为精、气、神之体,精、气、神为身之体。身为心之用,劲力为身 之用。心身有一定之主宰者,理也。精、气、神有一定之主宰者,意诚也。诚者,天 道;诚之者,人道。俱不外意念须臾之间。要知天人同体之理,自得日月流行之 气。其意气之流行,精神自隐微乎理矣!夫而后言乃武、乃文、乃圣、乃神,则 得矣。若特以武事论之于心身,用之于劲力,仍归于道之本也,故不得独以末技 云尔!”同谱之《太极文武解》又曰:“文者,体也;武者,用也。文功在武用 于精气神也,为之文体(有的本子文体改作体育);武功得文体与心身也,为之武事。……文无武之预备,为之有体无用;武无文之伴侣,为之有用无体。如独 木难支,孤掌不响。不惟体育,武事之功,事事诸如此理也。”由此可见,我们的古人认为,文化精神是第一位的,肢体动作是第二位的;如果不从文化精神上去理解和把握武术,那就很难抓住它的基本要领,并且无法整合其复杂的技术。
从操作上来说,人们往往以练技健身为体,以运技应敌为用;或干脆简单 化地把拳套训练称之为体,把交手实作称之为用。这也很好理解。因为人体生 理机能,是身体技术功能的基础;这个角度的基本理解,大体上则继承了我国 古代唯物主义“形质神用、形神相即”的观点(范缜有云,“形者神之质,神 者形之用。是则形称其质,神言其用,形之与神,不得相异也”,即此之谓也)。在 这里,“质”即形质,有物质实体的意蕴,“用”即功用,有操作功能性含义; 于是存在论上的“质用”便是操作论上的“体用”,“形神”与“体用”本为一体。由 此,人们在锻炼过程中便有意识地发展其生理机能的“体”,以增强其身体功 能的“用”;同时又通过明晓其身体功能的“用”,以规范其生理机能的“体”; 从而使体用相兼、和而不同,互相促进
、协调和谐。其一般性的概括,也可称之“为 功力、功夫”与“功用、效应”的关系,或身体机理与肢体效应的关系。在这里,人 们的理解又回到最基础的肌体存在论层面上。
武术对体用这两个不同方面的界定,反映了人的双重存在。我们已经知道,人 一方面是物质的存在,另一方面又是精神的存在。就物质存在方面而言,人以 身体为体,以心神为用,从生理活动的角度发挥人体功能。就精神存在方面而 言,却又以心神为体,以身体为用,从心理意向的角度发挥人体功能,各种关 系于是也就倒了过来。人的活动,要以物质性的生理功能为基础,以精神性的 心理意向为主导。所以人的身体与心神在实际上当是互为体用的。由此,人们 一方面可以利用不同的姿势动作去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另一方面又可以通过 不同的心理意念去调整自己的身体动作。
浏览304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