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太极拳的文化特征
最后，我们从太极拳的文化类型特征这个角度进行比较研究，并在这个广 阔背景下进一步确定太极拳的文化特点和价值。
作为一种人体活动、人体技术和人体文化来说，太极拳的一切都是围绕着 人的生命活动来展开，并且是“身心合一”和“知行合一”的。它是人体技术 操作系统而不是理论概念符号系统。它首先考虑的东西是在操作上如何处理有 利，而不是概念上如何演绎明晰。当然，太极拳是个理论色彩特别浓的拳种，而 且十分强调心智的作用，但这一切也首先是直接用来组织经验和实施操作的。跟 中国其他武术观念一样，它也最忌别人说自己“没有用”。而要了解太极拳的 真谛，则必须通过长期的身体练习和应对来品味和体认。中国文化是一种围绕 着生命活动进行并且具有明显身体化倾向的文化。它提问题的方式，首先是生 命体的利害得失，而不是物自体的真假对错。这种厚生利用、重术轻学的功利 主义“操作型”认知态度和方式，显然不具西方学术那种“为知识而知识”的“形 而上”意义。
我们知道，西方文化通过分析和还原追求本原，并通过各种“元理论”来 使自己普遍化。西方的技术包括体育技术同样带有这种通过实验分解来达到纯 粹化和普遍化的倾向，因而在近代工业的推动下形成技术科学。但据哥德尔定 理，任何理论体系都是自我相关的，因而也是不完全的。西方技术分解还原的 理论化倾向，曾极大地推动了自身的发展，但在当代条件下却遇到了严重的挑 战。中国的技术系统首要的一 点便是操作，它一开始就直接面对系统整体本身，与此相应的理论系统同样也带上操作的意义，因而在中国也就富 「有技术法而乏有技术论。在一般来说，西方学术是具体性分科知识和超验性个人信仰的组合，而中 国学术却是普泛化的思维范畴和具体化的个体经验的组合。与此相应的则是西 方人“为知识而知识”的纯粹理性和中国人“为人生而知识”的实用理性。在 这不同的文化背景下，西方体育很早就独立出来并形成一套较为完善的竞赛规 则，而中国“体育”则一直割不断跟其他社会实践活动的直接联系，长期受到 所谓礼乐教化和谋生实用的严重束缚，难以形成一套严格独立的竞赛规则。这 跟中国的军事没有固定不变的打法，中国社会没有明晰确定的法规是一致的。实践过程中，操作自然地引入个体经验。中国的技术文化系统便通过这些个体 经验来跟外界保持联系，并从外界吸取“负熠”。从这个意义上说，它是开放 性的。这是一种经验综合型的主体意向性思维。由于缺乏分析和规范，它在近 代发展迟缓。但它那强大的解题能力，在当代却给人以多方面的启发。
太极拳的全部运转机制，都是按照“一物两体、对待流行”的模式来进行 的。它是个互补系统而不是否定系统，讲究“柔而不软、刚而不僵，沉而不滞、轻 而不飘”，“似松非松、将展未展、劲断意不断”和“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等，处 处用“阴阳相济”的方式来建构自己，因而跟西方那种“二元对立、冲突扬弃” 的“否定之否定”方式大异其趣。这同样是中华文化系统的特征。中国文化系 统是“完善型”的，它追求的目标是反求诸己、自我完善；西方文化系统则是“超 越型”的,它追求的目标是不断革命、扬弃更新。这也就涉及发展中所谓内倾的“超 稳定结构”和外倾的“不稳定结构”以及相应的“循环论”和“进化论”等问题。其 实，中国式的自我完善并不是静态的“不发展”。它在自己运动过程中同样也 会造成不同的“境界”，但这些“境界”却是“平面”的，因而表现出跟西方“一 个否定一个”的那种螺旋式“扬弃”相通但并不相同的整体性“升华”。
从认识角度说，这也就是所谓的“顿悟”。由此出发，还可引申出不同的 人生态度，分别形成中国式的“乐感文化”和西方式的“罪感文化”。在这不 同的文化背景下，中国体育形成向自己身体内部发掘潜力以保养生命的性质，并 具有身心内外整体协调的特点，而西方体育却形成向自己身体外部拼搏进取以 互补转化升华的自我完善，而十字架反映了西方人在精神和物质、此岸世界和 彼岸世界的两极对立中追求极限和超越。
就学用的角度来说，太极拳表现出“重意不重形”的倾向和“随机应变” 的性质。它是个模糊系统而不是精确系统。它里面的那些阴阳、动静、虚实、刚 柔和粘走运化，都是“无方无体”、“阴阳不测”地没有什么固定的界限，在运动 中相互包容、相互作用、相互转化，而其本身也是相对的。所谓“太极无法，动即 是法”，它确实是难以完全的形式化、数量化和固定化。跟西方体操伸手、弯腰、转 体、踢脚多少幅度和角度的动作指令不同，太极拳动作名称大都是“野马分鬃”、“白 鹤亮翅” 一类意象性的。特别是在应用过程中，在有功夫的太极拳家那里，全都 讲究“举动全无定向，发劲专主一方”。“举动全无定向”，为的是不限制它各个 方向的变化可能性，故能“满身都是手，碰到哪就打哪”。“发劲专主一方”，则发 挥“全体”、“用中”之妙，表现出一种整体性的效能。
一般来说，西方的系统方式大多是规范化的，其工作方式是推演和指令，中 国的系统方式却大多是非规范的，其工作方式是示范和启发。我们知道，西方 的系统方式是建立在集合论和数理统计等基础上，因而各个子系统都是边界清 晰的。它可以通过“工具理性”分析来计算极值以寻找最佳状态。可中国的系 统基本上都是模糊的。这一方面固然跟中国直观体悟的意象思维有关，因而无 法摆脱思维范畴的形象性、多义性，相对性、具体性，但在另一方面又涉及事 物构成的复杂性、发展的不确定性和认识的灵活性等问题，因而在当代极富启 发意义。中国文化是“智能型”而不是“知识型”的。它那“为道不为学”和“重 意不重形”的倾向，实际上强调了人的个体感受和主体创造，有利于在复杂多 变的环境中保持自身的稳定性，因而跟反映当前环境复杂性、资源有限性和人 类脆弱性的“现代思潮”颇为吻合。中国技艺中那些“神仙难办”的神秘色彩 和奇妙性质，也蕴涵着极大的文化魅力。现代西方文化中出现一股从“理性批 判”向“文化批判”发展的趋势，在形式上则呈现为某种“向东方文化复归”，这 不能说不是意味深长的。从体育的角度来看，西方的精确方式导致对人体单项 机能极限可能的探究，而中国 的模糊方式则导致对人体整体功能应变作用的追求。
总体来说，太极拳所反 映出的中国文化这些相互联系的特征，都是中国人在跟环境变迁相互作用而形成的社会演化方式的产物。它 是中国人的一种生存和演化方式。作为一种文化方式来说，它显然是无所谓优 劣好坏的。只有把它放在一定参照系下，才有可能让它获得自身的意义。而且 就其演化来说，也是具有多种可能而不是一种可能。所以，问题的关键只在于 我们的选择，在于我们在一定条件下赋予某种文化方式的意义。
（本文原是治者〃%一/"74间衣"中国文化书院此校文化函授班"进修时所写的毕北施文，并作为撰写《太极拳入史文化论》 的写作提娴。文率后耒在〃"弃2月在上诲举行的第二局中日太 极本文沈人今上全文印发并作学术版右又衣《成都俶首学先学枪 〃夕。*第/期发表，其确要为耒先制鳌衣族“书社〃夕/年版的《中 外文化新机好》第一叁。柘此文见玄重写的《伏诙太极率的文化 学豺丸》~文,人也/",为底的全国武术学术研讨案获一等奖企 文投入人氏依有出版社为版的《武术科学探秘》。文反映 了治者州究我.我基本造强的更多展先收入本书时伉改正 错字漏字和衣“太极奉的层次结构"一节中加上三公括号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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