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紧那罗王退红巾、传神棍这一关于少林武术承传历史的传说之外，少林武术在明代并无太多的神话。从《少林棍法阐宗》和《剑经》来看，明代少林 武术的技术，尤其全然货真价实，并无丝毫的玄虚荒诞。其实，明代少林武术的 这一特征，也就是军事武艺时代的特征。当然，佛教作为成熟的神学宗教，亦难 以容忍低层次的迷信存在。但中国亦早就有了关于武术的神奇传说。在唐代笔记小说中，就已经把剑仙武术描绘得神乎其神。一直到宋代、明代，笔记杂录，传奇志异，多得是诸如 炼剑为丸、飞檐走壁之类的故事。但在明代以前，神话的武术和实际的武术，却 好像是一条车道上的两股车辙，既并行不悖，又决不混杂。把武术吹得天花乱 坠的只是小说家言;正史形容谁武艺高强，只是说“弓马娴熟”、“精于骑射”；武术家们习练的，则始终是实实在在的武艺。但从清代开始，这两种武术开始合二为一。也就是说，武术家们开始习练 神秘莫测的武术。清代中国的民间结社组织，大致可以划分为北方的白莲教和南方的天地会 两大系统。而白莲教，又大致可以算为秘密宗教组织；天地会，则大致可以算为 秘密会社组织。前者诞生于宋代，元、明、清三代都发动过起义，主要以宗教作 号召；而后者清代才出现，一门心思反清复明，主要以政治为凝聚。因为有向统 治者进行武装反抗的需要，这两大组织都非常重视武术，都有组织内部成员习 练武术的传统。白莲教虽以宗教相号召，但这种宗教不过是信仰素质极低的下层民间宗 教，其思想及方法中，原始巫术的成分,远远大于神学宗教的成分。所以我们不 难看到，白莲教系统的武术活动，巫术和武术杂糅的情况相当严重。到源出白 莲教的义和团时，这种状况达到了顶峰。有的资料载：义和团“其传习拳棒者, 皆系无籍游民，托之持符念咒，能以降神附体，金刃不入，枪炮不伤，游行各处, 诱惑乡愚，拜师传徒，立厂设坛，聚而演习”。练功时，“鬼神附体倒在地上，然 后突然跃起，勇猛战斗似醉似梦，附体的神与被附的人浑然难分。被附者常常 口中念诵这个神的名字。接着，师傅拍拍一个年轻人的背或头，叫出他的真名。 则豁然醒，立若木鸡，拳法亦尽忘，与战斗时判若两人”②。白莲教、义和团的这 种“神拳”，巫术成分远远大于武术成分,甚至可以说实际上已经不是武术。白莲教系统的组织亦有以少林为号召者。如道光年间，四川南川县韦绍闲 兄弟和罗声虎兄弟等在云南开化府经商，遇同乡陶月三传以青莲教，陶“传以符 水治病术”，“只用清水一碗，烧燃檀香，在水碗上画符念咒，吃水之人，即有神附 体，自能打拳弄棒，名为少林神打。男女皆可学习”。这种“画符念咒”、“有神附体”的“神打”，居然也称少林。清代以后少林武术的神秘化，少林武术技术中 混进巫术内容，白莲教显然要负主要责任。天地会系统主要是政治组织，它依靠的是坚定的政治信仰和严密的组织纪 律，并不完全需要以巫术之类来笼络、蛊惑会众。但天地会毕竟不是现代政党， 也没有先进的思想装备，其成员多数是没有文化的下层群众，其组织更是旧式 的模仿宗法血缘形式，因此，天地会也不会完全不借助巫术或神秘化的手段。 所以我们能看到，乾嘉时期天地会内部传习的拳棒符书中，就有“度出新弟子，一十八般武艺，手段高强”及“天地阴阳兵符，雷兵、雷将”等语，这样做的原因却 原来是“更易诱人入会”。①少林武术在清代的神秘化，显然不能说与天地会毫 无干系。首先是在天地会编造的关于少林寺的传说中，有了一些神秘化的内容。如 征西鲁的故事中，领兵的少林寺方丈达宗和尚，首战便是“抽出宝剑，施以法术， 口中念念有词，祈求上天和六丁六甲助他取胜。当战斗激烈进行时，果然天空 中飞沙走石，狂风四起，灰尘蔽天，西鲁士兵互相践踏，终于完全溃败。”达宗的 手段，显然是巫术而不是武术。少林武术的历史，也开始变得神秘起来。达摩为少林武术鼻祖，创立少林 五拳，留下《易筋经》、《洗髓经》的说法，也是清代出现的。虽然没有证据，但我 们可以推测，这很可能也是天地会所为。至少，是极大程度受其影响所致。武侠小说、武侠影视中有神乎其神的少林寺所谓“木人巷”，但这个木人巷 应该是滥觞于唐代笔记小说。《酉阳杂俎》称：（时有人发古冢），开时箭出如雨，射杀数人，众惧欲出。某审无 他，必机关耳，乃令投石其中，每投箭辄出。投十余石，箭不复发。因 列炬而入，至开第二重门，有木人数十，张目运剑，又伤数人。众以棒 击之，兵仗悉落。元末明初的陶宗仪《说郛》则把这个故事更丰富了。唐时，有民发南阳一古墓，初观墓侧有碑，断倒草间，字磨灭不可读。初掘约十丈，遇一石门，锢以铁汁。用羊粪沃之，累日方开。开时，箭发如雨，射杀数人。乃以石投其中，每箭发，辄投数十石。箭不“江西巡抚阮元奏审拟钟体刚等人折”嘉庆二十年月初十日批，见中国人民大学清史研究所、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合编《天地会》第六册，中国人民大学出版段成式：《酉阳杂俎》卷十三《冥记》，见《四库全书》文渊阁复出，遂列炬而入。至开第二重门，有木人数十，张目运剑，又伤数人。众以棒击之，兵仗悉落。见其四壁皆画以兵卫之像。南壁有大漆棺， 悬以铁索，其棺下金玉堆积。方欲攫取，俄而其棺两旁飒飒风起，吹沙 扑迸人面。须臾风沙大作，埋没人足，壅至于膝。众惊走出门，随即 塞。一人出退，被沙埋死。不知何术也。始皇墓藏机巧，殊不及此，何哉？在清代笔记小说中这个故事和少林寺联系到了一起。青城子《志异续编》 即云：“少林寺以拳勇名天下。凡习武艺者初入寺，行之至一室，所谓拳勇之法， 俱在壁间所画神像中，依法习之，自然窘出时辈。又一室内，尽是木雕神像，各 有机关，如欲辞归，则身服白衫一件，诸神像手足，尽涂以黑煤，拨动机关，与诸 神斗，身无黑痕，方许归。否则须再学习，恐技不精，坏少林寺也。”在天地会手里，就成了我们在影视作品里见到的少林寺的木人巷。《圣朝 鼎盛万年青》中便描述道，当胡惠乾欲告别少林寺，回广东报杀父之仇时，至善 禅师告诉他：“此事原也不难，出家人亦无不允。只是本寺向来规矩，所有入门 学艺之徒，均要功夫十足，学满十年，打得过这一百零八度木人、木马，由正门直 出，方准放行，始不辱没我少林寺传授名声。若被木人打倒，必须再行苦练，总 以抵挡得木人为例。你今功夫只得七成，年份不足，出去谅必敌人不过，万一被 敌人打伤，不但枉送性命，且本寺名声亦有关碍。”胡惠乾报仇心切，一定要与 木人比较，结果被打得浑身是伤。类似的故事，在采茜子《虫鸣漫录》、欧阳绍熙 《清谭》、徐珂《清稗类钞》、向恺然《武林英豪传》等著作中，均有类似描述，只是 木马、木人，更成了铜人、猿猴之类。更重要的是，清代所谓少林武术的技术也开始大量夹杂进神秘化的内容。著作《金枝》的著名人类学家弗雷泽认为原始巫术有两类：一类是模仿巫术（顺势巫术），一类是接触巫术（感染巫术）。模仿巫术建立在相似的联想上，认 为相似的事物可以成为同一事物，即所谓“同类相生，或结果相似于原因，作用 于相似事物就能作用于该事物”。模仿巫术作为黑巫术（又称制敌巫术、凶巫术）使用时，往往就是如朱狄先生指出的那样：“相信假如沙土、灰上、土上画上 一个人的形象，或者把任何一种事物认作是他的身体，然后用长矛等武器猛刺 这一形象或事物，那么就会对它所代表的那个人造成同样的伤害。”像《红楼梦》中的赵姨娘那样，把一个布人写上她的仇人的名字，钉满钢针，咒其早死，便 是典型的模仿巫术。“隔空打人”，又称“隔山打牛”，亦称“印掌”，即传说中的隔着一段距离出 拳发掌，亦能将人击倒的功夫。《少林拳术秘诀》云：少林巨子智远上人，“练习呼吸神掌，垂四十年不辍，能与人距百步外，运掌力击之，应手即倒”。该书又 称：少林澄远禅师亦擅此技，“能于百步之内，令敌倾倒，莫能起立”。书中还记 载了澄远禅师自述的练习方法：“盖以三年练一印掌，初悬薄板于壁，朝夕午频频运掌心印击之。久则去板，置有声之物（如鼓锣等物是也）于夹壁中，习之 于前。久则掌力运处，物为之应而有声。于是由近而远，十年则寻丈内外，人亦觉痛苦，则气功神矣！待至勤修二十年，虽百步内人亦立足不住。似不谓之神 而不得，然其实则平日精修积累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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