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先贤列传
先贤传略载于前,不只是对先辈的敬重,让后来者认识到 先辈对武术的酷爱和武术技能的高超,而且是让后人从先辈的 传略中学习到武德的真谛。
第一节刘仕俊传
刘仕俊,河北雄县孤庄村人。家赤贫,曾以佣工糊口。自 幼体格雄伟,勇力过人,擅长武技。昼虽劳瘁,夜仍练拳不 辍,人皆奇之。年二十许,技击已有心得。村有某寺,每置担 休息其旁,遂练身手。恰值寺僧道济瞥见,喜其力猛腿快,不 时喝彩。俊愈振奋精神,倾其所能以示之。既毕,僧曰:“技 虽佳,惜不足搏人耳。”俊知其轻己,请与较。僧不答,立而 不动。俊急上步,反自扑倒。始大惊,因膝行请为弟子。僧 曰:“孺子可教也。”复曰:“汝所习者,乃少林嫡派,非不 能用,惜活手少、死手多,内家之精,汝未知也。”乃授以岳 氏鹰手,一名鹰爪,以掳抓肘靠、分筋错骨、点穴闭气等技为 主。其源出于沥泉僧,后以此术授“岳武穆”,故世以“岳氏 散手”呼之。其为技也,刚柔相济,简而不杂,习之虽不哗 众,应用实显绝妙。惟僧只授九手即辞去,临别日:“此绝技 也,汝善习之。”俊自此技冠冀州。
时天下纷扰,乡里多贩硝磺以牟利者,俊亦与焉。一日为官兵追捕,匿于寺中。兵过复出,经寺前旅店,适有走镖骡车 数辆,住满店舍。俊寄廊下,藉资休息。夜为蚊虫所虐,卒难 成寝,乃练拳窗下。拳过成风,震动窗纸,划然有声。寺僧隔 墙窥见曰:“此专门手法也。”乃越墙问之:“汝识手乎?”俊 不答。又问:“汝非道济之弟子乎?”俊始悟为师伯名法成者, 因即叩称弟子。僧嘱俊劝诫镖车,宜乎早行,晚则有失。镖客 徐某,以绝技自负,恐其恫吓,乃独身早行以探之。出店半里 许,遇一人,青巾裹头,背手立道间。驱之不答,抽刀与较。 并未见其手执何器,而己之手背竟已重伤,遂不能举刀,乃返 店中。问俊:“命汝告我者谁?”俊曰:“吾师伯也,皆往拜 之。见寺内武器咸备,心甚惊疑,少倾僧出问曰:“何尚未 行?”徐具实告。又问:“彼以何器胜汝?”曰:“未知。”僧 复指壁间所拴藤条端为铁者,问之:“汝识此器否?”徐方知 挡路以露艺者,僧也。因叩首请教。僧命与俊较,久无胜负。 僧喜,并留寺中,授以岳氏鹰手,各尽其妙。及授器械,则因 人而异。徐身小敏捷,遂授以刀;俊力猛体壮,乃教以枪。留 寺数年,各精其术,二人遂辞去。
仕俊以家贫赴京师。持青竹秸卖艺,市人多笑之。其时 都下名家辈出,精技击者多下场与较,悉败,俊声誉陡振。 而徐六、萧宾均延俊设场授徒于府中。遇有山东某汉,负技 来京。先于杨邦侯、董老公拳场附近设场卖艺,故出大言。 盖彼时杨、董声誉最高,欲激之怒,而后较也。杨、董之徒, 闻以告师,师曰:“彼无名之辈,胜之不武,不胜为朋辈笑。 彼虽骄狂,不值一试也。”某又移近俊场,仍为大言。俊不 动,其门徒皆曰:“师素勇敢,今何畏怯?况彼艺未必胜师, 何退让为?”俊曰:“不见杨、董,尚忍不屑与试,而况予 乎?”后以某场愈靠近言愈张狂,俊乃着衣往窥。值某正练弹 腿,运行如飞。俊蹲其旁,忽以痰吐其足上,某怒斥之。俊
曰:“非我痰吐汝足,实汝足踢吾痰耳,请为汝拭之可乎?” 某不应,径以飞足踢俊首。俊从容乘势以双手执其足,拋掷 场外,某竟横越人群而仆地矣。俊令众人闪开,指斥之曰: “余即刘仕俊也。技劣若尔,竟敢口出大言,可谓班门弄斧 矣,倘尔不服,请再一较。”某已身受微伤,面有愧色,勉谓 俊曰:“十五年后请再相见。”踉跄人场,抢械而去。俊归, 其徒问曰:“师何不入场一较,而必如此掷之耶?”俊曰: “我吐痰以激其怒,怒则气浮;言逊以姿其骄,骄则大意,故 一举胜之。俟彼气馁,再斥以正言,则必屈服矣。”门人谨领 其技,更服其智,杨、董闻之亦称快而赞赏焉。居京数载, 声誉愈振。
适其徒王某,出任广东道台,邀俊赴粤。而与宿仇白回 回相遇,乃又露绝技于粤。盖当俊别法成归里时,雄县练武 术者,莫不瞩俊若神圣,县令慕其名,前往拜之。未几,保 定某藩司家被盗,损失甚巨,并留有标记,大书“白回子所 为”。白为雄县巨盗,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屡犯重案,吏莫敢 捕。此案发生后,藩司命雄县限期严拿,并派游击三百助剿。 雄县令素服俊勇,敦恳助拿,俊曰:“吾之技,可以击近, 而不能致远。白某疾如鹰隼,捷若猿猴,恐非我所能擒也。 然既承公邀,当竭力为之,成败实不敢欺。”遂同马快车队到 白之住寺,饬兵困百步以外。俊单身人寺,立户外,谓白曰: “汝事犯矣,县令命我相请,弟子腿慢身迟,势薄力单,实非 君之敌手。惟汝若肯距以八尺以内,而逃出吾杆子者,吾甘 代尔赴保定请罪,以谢高明。穿垣逾墙,非英雄也。”白于室 内应之曰:“可。”一言甫毕,跃门而出,左持藤牌,右握单 刀,纵身若飞,直立俊前,刀疾若电,气贯如风。俊急以枪 格之,约一时许无胜负。俊甚惊叹,因忆而不令轻施之技, 事急不得不用,乃大呼曰:“白某注意。”白应声而倒,遂被
擒。旋解白至保定,卒无供词,终被释,流落广东。期满, 充马快,而落户焉。至是仇人相遇,各自留心,又拘同行情 面,收白之子为弟子。后二年,其徒死任上,俊欲归,白曰: “故人将别矣,肯将绝技授弟子乎?”俊曰.• “可。”因命其子 持枪与较,藉以授技,白乘俊弓腰抢枪时,急以后飞腿蹴其 胯,俊回手猛戳之,应手而倒。其子见父气将绝,遂跪地哀 乞。俊曰:“汝父不仁,暗施毒手,若非遇我,必为毙命, 此自作孽不可活也。”其子泣下不止。俊不得已,乃挽其胸 部,理其关节,愈时始苏。白起揖曰:“今而后知天下有绝 技矣,请化仇为友可乎?”俊性豪放,颔诺之。后俊归时,白 偕子送十里,赠百金。仕俊两袖清风,坚不受金。旋相互洒 泪而别。
有曹光建,郑州人,为镖师多年,自山东返京,号称“无 敌”。尝与人曰:“刘仕俊虽会几手,然短于腿下功,由是知 其无大能也。”盖俊惯用鹰手,善抓掳,而董、杨等辈以腿见 长,彼故出此言,以激其怒。俊闻之微哂曰:“奚用几手,一 手击彼足矣。”后相见交手,曹闪展飞跃,经久不敢直前,俊 掸衣襟之土以饵之,曹以有绽,飞起一腿,然未及俊身已踣然 倾倒。曹乃叩首,甘为弟子。后曹随俊至其故里,代教少年五 虎各会,乘暇向俊问手,三年始去。至今孤村仍知“瞎曹”之 名。
时杨邦侯与董老公齐名,其徒闻俊技高,誓相见一较。值 杨以事谒俊,执礼甚恭。俊屡以此相问,杨不为动,从容辞 去◦二人友情由此融洽,时人皆慕俊之豪爽、杨之谦恭。
清吏广万请俊在东场授徒,其必先以手招弟子曰:“来, 来。”令来者作鹰手状,若不用力,不还手,即不教也。二人 作势,转瞬即仆。则易一人来,复仆,仆之再易,易四五人。 屡仆者即知新手法之梗概,然后方得解其中真正使法。凡跌仆之人,多受微伤,以是体弱惮苦者,相率而去。而得心应手之 技,所传无几,乃一憾事也。弟子之佼佼者为徐六、纪绪(纪 二)、纪德(纪三)、善庆等,而大枪刘德宽,亦从学焉。因德 宽本徐六弟子,今人多误以大枪刘德宽即大杆子刘仕俊也,实 谬甚焉。
后广万出官西安,仕俊乃归乡授徒。族人多习其技,以刘 成有第一,刘崇正次之,余不甚知名。俊七十有八时,有山东 某,忘其姓氏,至俊门下曰:“我遨游天下十三省,未遇敌 手。闻公曾在京教东场,历游蜀粤,名震一时,当必有惊人之 技,何妨出示相较。”俊性亢直,不堪欺侮,忘其年迈,竟跃 至庭前与较。越一时许,某仅飞腾闪移,不敢前。又少倾,俊 气喘汗流,似不能支,退至墙隅,藉资稍息。某急步直前,径 取要害,不料右肘脱臼,全身跌出数尺之外。乃跃起叹服曰: “真绝技也!耿耿于怀,十五年功,又付诸流水矣,公在,当 不复出。”负伤去,移时返回曰:“吾即十五年前在京卖艺者 也。”俊始恍悟。休息竟日,语人曰:“设在五年前,焉能遭 此险。噫,吾老矣,无能为也。”
八十寻卒,弟子遍乡里,丧服扶梓,勒碑葬于雄县南郊 焉。其枪法可与明•戚继光所著《纪效新书》相对照,一字不 爽。当知僧之枪法,确系杨家八母梨花枪,戚继光继之,及至 俊又得其真传,可称绝技焉。俊尝语门人曰:“吾持竹稻,汝 持杆子,如能以杆子将竹秸崩折,而汝手臂不受损伤者,即是 汝之技成。吾持杆子,汝持竹秸,点伤汝手,再伤竹秸者,谓 吾不会使杆子。”门人屡试,果如此言,愈奇之。至其手接飞 蝇、拳毙牛马,尤为余事。噫,技亦神焉。
刘仕俊传(补续>
余幼年从拳师白恩秀学太极十三式时,白老师提起“练 功须有耐性”,说“拳师刘仕俊,每夜子时起,以铜钱十串, 捋于衣襟,旁放一坛,灭灯后,把铜钱匀扬星散满屋地上。 然后,左手提坛口,腿走矮步,右手遍摸铜钱,摸到一个则 以拇、食指力碾铜钱,旋倒交左手;左手仍力碾,迨右手复 摸到另一铜钱时,左手始把先摸铜钱放人坛内。如是穷摸不 止,直至摸完,且心中记数(免杂念)。若此,天天作,月月 作,年年作,不厌其烦,是以每个铜钱,经常年碾摸,铜质 锃亮减薄,铜钱上字体几都模糊不清。光绪初年遇一拳师, 欲与仕俊较量,才一过手,一指被仕俊捏住,略用力一揉, 以十指连心,痛彻骨髓。仕俊复一垂腕,某拳师因一指连带 全身,不由双膝跪下认输。因举此事,略述仕俊二指禅之捏力 耳。(傅永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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