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死亡不是终点,而是轮回往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罗艺坚信 大哥已经重投人世,并且回转故乡上海。为此,他走在马路上都会左顾右 盼,就为了能再跟大哥相遇……
大哥已经落叶归根,嫂子和凯声要回台湾去了。罗艺夫妇到机场给母 子俩送行。
这次嫂嫂和凯声来上海没有带什么礼物,母子俩去南京路为罗艺买了 块浪琴手表,给司文慧买了一条白金项链。司文慧将项链收起来,又对罗 艺的浪琴手表赞不绝口。于是,嫂子命凯声再去买一块浪琴女表。
进入候机大厅后,趁司文慧去换登机牌时,嫂嫂神色黯然地说:“我已 年逾古稀,今日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
“如今人寿命长着呢,”罗艺安慰她说,“现在台湾开放大陆探亲,嫂嫂
如果愿意回来,我们每年可以见面!"
“过去台湾方面宣传大陆遍地饿殍、民不聊生,”大嫂告诉罗艺,“这次 回来看到你们生活得很好,我总算可以放心了!"
罗艺说:“我们不愁吃穿,大嫂不必担心! ”
嫂嫂双手合十,轻声祈祷:“但愿天佑中华,从今往后不再有腥风血雨; 但愿老百姓安居乐业,不再受颠沛流离之苦;但愿海峡两岸早日统一,中国 人之间不再斗来杀去!”
罗艺知道这是她的真实想法,只有亲身经历过凄风苦雨的人,才会如 此渴望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小弟命运多舛,如今否极泰来,也算好人有好报,”大嫂若有所指道, “只是弟妹过于精明,总让我不太放心……”
大嫂和凯声回台湾去了,罗艺还在怀念自己的大哥,以致很长一段时 间没能从悲伤中走出来。流年真的似水,一去不返,看过的风景或许可以 重来,逝去的人再也不会回头。
罗艺去锦江饭店见大嫂时,未曾想到嫂子已满头银丝,自己第一眼都 没能认出来。回头看看镜子里面,自己两鬓都斑白了!罗艺不禁感慨万 千,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人生却是那样短暂,他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做,不 经意间步入了老年!
看到罗艺长吁短叹,司文慧问:“你为什么闷闷不乐?”
“我在想,”罗艺若有所思道,“对于我们这样年龄的人来说,什么事情 最重要?"
“当然是赚钱啦! ”女人不假思索道。
罗艺发现司文慧变得俗不可耐了 !
司文慧侃侃而谈:“有了钞票不用担心养老问题,还不用担心有病得不 到治疗;有了钞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出国旅游就出 国旅游!”
“我的想法和你不同,”罗艺不以为然,“我觉得钞票够用就可以了,最 重要的是抓紧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以免留下终身遗憾!”
“你想说什么? ”女人问。
“我想起对霍夫曼的承诺!”
“你不是在教拳击吗?”
“只是业余时间而已!”
“难道你想把熟食店扔给我一个人不成? ”司文慧不悦道。
这几年,司文慧对罗艺颇有怨言,起因都是司文慧让丈夫留在店里干 活,罗艺偏要去公园里教拳……
“大丈夫一诺千金,”罗艺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能否把熟食店关了?”
司文慧急道:“我们当初向有关部门报批,就花了整整六个月时间;有 时为盖一个公章,要反复跑上十几趟,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
罗艺指出:“近些年中国人热衷下海经商,有人调侃'十亿人民九亿商, 还有一亿跑单帮’,这种讲法虽然夸张,却是不争的事实。在这样的大环境 下,熟食店街头巷末遍地开花,竞争越来越激烈,加上原料不断涨价,生意 一天比一天难做了!”
女人满怀信心地说:“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一定能够赚到更多钞票的!"
罗艺发现她说话时脸放红光,眼睛炯炯有神,犹如统帅百万雄师的女 中豪杰、巾帼英雄。罗艺无奈,不得不和妻子保持一致。
“忘了告诉你,”司文慧旁敲侧击说,“昨天陈坤路过这里,我请他进来 坐了一会儿。”
“你们谈些什么? ”罗艺问。
“我告诉他我俩结婚了。”
“他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
“我说你过一会要回来了,让他留下来一起吃饭……”
“陈坤不愿意留下吗?”
“你是不是得罪他了? ”司文慧问。
“没有。”罗艺不愿意旧事重提。
“你们都是圣约翰大学毕业的,还在一起打过拳击,人家陈坤都是局级 领导了,你却什么也不是!”
罗艺被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仿佛被毒蛇咬了一口,但他选择忍气吞声, 委曲求全!
转眼到了二十世纪末。
熟食店刚开张时获利颇丰,罗艺给两个女儿的五万块钱就是这段时间 积攒的。此后由于竞争激烈,利润逐年递减,稍有不慎便会造成亏损。让 罗艺深恶痛绝的是,还有方方面面的关系需要摆平!
那天下午,熟食店来了两个戴大盖帽的男子,他们出示了卫生防疫部 门的工作证,要求检查自制熟食的卫生状况。当时午市已过,司文慧去采 办卤菜原料了。罗艺将检查人员领到家中,俩人在厨房里东摸摸西瞅瞅, 其中那个中年男子告诉罗艺:
“厨房不符合卫生要求,决定罚款5w元!”
“哪里不符合卫生要求,我们保证立即整改! ”罗艺说。
“关键是厨房面积没有达标!”
“这厨房是亭子间改建的,”罗艺提醒说,“面积足有14. 9平方!”
“上面规定不得少于15平方!”
“你拿规定给我瞧瞧!”罗艺克制着内心的冲动说。
“他妈的,”中年男子骂道,“你胆子倒不小,现在我宣布加重处罚!”
“你凭什么骂人!”罗艺脸色煞白,模样十分骇人。
“就凭我手中的权力! ”中年男子奸笑道。
罗艺好似被激怒的狮子,猛地抓住那男子衣领,一下子把他顶在墙 壁上。
“你、你想干什么? ”中年男子惊呼。
“我操你祖宗! ”罗艺发怒了。他不知道,这一瞬间自己像极了另一个 人……
中年男子开始告饶:“一切好商量,一切好商量!”
旁边那个年轻男子想来救援,罗艺操起案板上菜刀说:“不怕死你就过 来吧!”
年轻男子吓得赶紧后退。令他心惊胆战的不是罗艺手中菜刀,而是那 冷冰冰的脸色和语气!
恰在这时,司文慧回来了。女人眼睛一扫,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她 上前拉开罗艺,先救出中年男人,然后好言抚慰,再往他口袋里塞了几张百 元大钞,一场惊心动魄的危机就此和平解决了。
中年男人改口说:“厨房小了一点,但还算干净。”他对年轻男子说:“给
他们一个整改的机会吧!”
看着检查人员扬长而去,罗艺气呼呼地说:“这不是明火执仗吗! ”
司文慧笑着说:“没想到你还有这一手!”
“我怎么啦? ”罗艺问。
“你刚才一身'匪气',凶神恶煞似的!”
“不会吧? ”罗艺愕然了。
罗艺在劳改农场待了这么多年,长期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不免沾上一 股“匪气”,只不过毕竟受过高等教育,平时看不出来而已。刚才遇到检查 人员鸡蛋里挑骨头,“匪气”一下子爆发了……
“今天非常好,”司文慧高兴地说,“我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算是 彻底将他们摆平了!”
“不,”罗艺自责道,“我不能这样!”
“真是书呆子!”
“你也不该公然行贿!”
“这叫'有钱能使鬼推磨’!”
罗艺是个率性的人,他说:“我看不如把熟食店关了吧!"
“我们是生意人,”司文慧不以为然道,“生意人只管赚钱,别的不 用管!”
“钱,钱,你的眼睛里只有钞票!”
“真是愚不可及,”女人反唇相讥,“你不喜欢钞票吗?”
“凡事应该有底线!”
“你不要假装斯文,刚才那种杀气腾腾的气势去哪儿了?”
“你不了解我! ”罗艺发现司文慧的心机太重。
“我是趋利避害,顺应潮流,”司文慧嘲笑说,“亏你还是圣约翰大学毕
业生,怎么连'适者生存'都不懂!”
“我不愿意随波逐流!”这一刻,久积心头的怒火和愤懑突然倾泻而出。 罗艺厌恶地说,“你变了,怎么变得如此庸俗! ”
“庸俗?”女人恶毒地说,“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一个刑满释放分 子吗!”
罗艺气得发抖:“我知道自己不是绅士,可还有一点知识分子的臭 脾气!”
夫妻俩互不相让,狠狠吵了一架。
随后,罗艺去了柳剑青家里。柳剑青已是耄耋之年,照样衬衫熨得笔 挺,皮鞋擦得程亮。看到好朋友来访,老先生很是高兴,亲手煮了一壶云南 小粒咖啡招待罗艺。两个人一边品尝咖啡,一边促膝长谈。
以罗艺的修养,当然不愿意家丑外扬,所以对夫妻吵架的事只字未提。
柳剑青倒有一肚子话向他倾诉:“前几天偶感胸闷心脏不适,老妻拨打 了 120救护车将我送到附近公立医院,300米距离居然索要168元,这不 是趁火打劫吗!”
“车上是否做过抢救或者检查?”罗艺问。
“短短两分钟到医院了,哪来什么抢救和检查! ”柳剑青气愤难平,“我 本来想投诉他们的,老妻说反正可以报销,劝我不必斤斤计较!”
“你当然能够报销,换作普通老百姓可得花冤枉钱了! ”
“窥一斑而观全豹,如今社会心态浮躁,大家只知道’铜钿眼里翻筋 斗'!”
联想到司文慧种种表现,罗艺深表同感:“眼下物质条件大为改善,但 是普遍缺乏诚信和责任意识!”
柳剑青说:“古人提倡重义轻利,舍生取义;如今是'一切向钱看',每个 人都是急功近利,见利忘义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罗艺告诉柳剑青,“刚才我 乘电梯上来时,发现电梯逼仄的空间里挂有九幅广告,感觉整个身体都被 金钱包围着,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 ”柳剑青不无忧虑地说,“我们缺乏理想,没 有信仰,自私冷漠,这种状况亟待引起重视,不然长此以往如何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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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教拳,罗艺仍然选择由愚园路步行去中山公园。这些年城市变化 很大,而原来那条新式弄堂还是老样子,整洁而又宁静。每次经过那儿时, 罗艺都会注意观察。这些年来,他远远看到过慧晶和慧莹,还见过他的小 外孙。两个女儿渐渐步入中年,但还是那样光彩照人,而小外孙正茁壮成 长,很快成了英俊少年。罗艺本想汇些钞票给两个女儿,无奈营业收入全 归司文慧掌控……
罗艺教拳认真,经验丰富,一些青少年在他的引导下,渐渐喜欢上这项 运动。尽管这样,能坚持下来的却不多。究其原因,主要是父母觉得拳击 “野蛮”,希望孩子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如今多为独生子女,孩子缺乏吃苦 精神。有些青少年学了几次后,或迫于家长压力,或因为吃不起苦,不得不 选择中途退出。
那天下午,邵玉麟和文墨来中山公园探望老师,看见仅四五个少年在 学拳击,而罗艺依然满腔热情、一丝不苟。罗艺问起二人近况,邵玉麟说自 己刚通过司法考试,取得了律师资格。文墨说他自学完成大专学业,目前 正酝酿写一部长篇小说。
“好,好! ”罗艺感到十分欣慰。
“老师一直鼓励我们读书,”文墨说,“让我品尝到读书的快乐!"
罗艺说:“建议你写一部有关上海拳击的长篇小说,写这项运动的兴衰 存亡,写拳击运动员的喜怒哀乐……”
文墨答应:“我会写的。”
邵玉麟说:“老师教给我们勇往直前的拳击精神,这种精神让我们受益 匪浅!”
罗艺问:“这几年上海运动员比赛成绩好吗?”
“上海运动员很多年没有参加全国比赛了,”文墨补充,“偶尔看到几个 所谓上海拳手,也是'雇佣兵'而已。”
“这是暂时的现象,”罗艺信心满满地说,“这座城市海纳百川,上海男 人外柔内刚,拳击不可能在这儿消亡的!”
“那太好了! ”两个徒弟喜形于色。
“我希望你们抽点时间,一起推广和普及拳击运动!”
“没有问题。”两个徒弟答应。
“胡耀华和赵宇好吗? ”罗艺问。
“集训队解散以后,”邵玉麟回答说,“胡耀华不得不去夜总会’看场 子’,前段时间打伤了人,被判劳动教养一年!”
文墨告诉老师:“赵宇个头矮小,一直没有找到工作。”
罗艺感叹道:“赵宇拳击打得相当好,真是可惜了!”
邵玉麟说:“他们本来可以潇洒转身的,只是两个人都不喜欢读书! ”
罗艺自责道:“或许是我不该教他们拳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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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年,司文慧和罗艺之间的矛盾没有缓解,反而愈演愈烈了。司 文慧把经营上所有的困难都归咎于丈夫,认为一切都是他造成的。罗艺为 了息事宁人,不得不忍气吞声。
“我决定延长经营时间,”司文慧颐指气使,“从今天起你别去教拳了!”
“这不行! ”罗艺说。
“我让你不要去了! ”司文慧掏出香烟,叼起一支。
罗艺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了,他对司文慧说:“你知道我答应过霍夫曼!”
“这我不管! ”司文慧点燃香烟说。
“大丈夫一诺千金,我不能失信于人! ”
“我劝你现实一点吧,”女人狠狠抽了口烟,“要知道没有钱寸步难行!"
“人生不是为了拼命攒钱,”罗艺耐心解释,“钞票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把熟食店扔给我一个人吗? ”司文慧问。
“拳击融入了我的生命。”罗艺说,“求求你,让我履行自己的承诺吧!"
“你为我想过吗?”
“你有退休工资,我也买了养老保险,”罗艺建议,“不如把熟食店关 了吧!”
“我不同意! ”司文慧一甩头发说,像发怒的母狮。
“人生苦短,”罗艺说,“我们何不抓紧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别忘了经营熟食店是你提出来的,”女人蛮横地说,“现在大家都忙于 赚钱,你为什么偏要去教什么拳击!"
“我想活着除了攒钱,总得再做点什么吧!"
“既然这样,我们干脆离婚吧! ”司文慧面无表情,看上去如同一尊冷冰 冰的石头雕像。
“你说什么? ”罗艺吃了一惊。
“我说我们干脆离婚吧! ”女人满腹怨气说,“你知道我天生就是不服输 的性格,因为受到丈夫牵连,很长时间生活在自卑和绝望中。我曾经发誓, 假如给我一片天地,一定要好好珍惜!"
司文慧点燃了第二支香烟:“后来改革开放,环境变宽松了,你说想开 一片熟食店,我以为这是上苍的安排,发誓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罗艺痛苦地说:“你想实现自己夙愿,我决不反对,我们做自己想做的 不好吗?”
“你知道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求求你,不要逼我!”
“我让你选择,要么放弃拳击,要么同意离婚!"
“这不公平! ”罗艺叫道。
“我再说一遍,鱼和熊掌无法兼得,你应该在两者之间作出选择! ”女人 冷酷地说,脸上流露出一丝狠毒的得意。
“你曾经说过,”罗艺提醒道,“这辈子再不会离开我了 ! ”
“我说过吗? ”司文慧冷笑道,“我怎么不记得了!"
看来欧天元说的没错——我们都生活在“谎言”中,罗艺突然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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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在中山公园,有一位面容清痛、精神矍铢的老人每天在草坪上教拳击。 岁月像流水般匆匆滑过,罗艺的头发逐渐变白,走路也有点一痛一拐了。 然而,他的脊背依然挺得笔直,眼睛里始终充满激情……
那年夏季,公园里来了几个中专生,罗艺向他们介绍这项运动的起源、 历史和发展过程。男孩们对此很感兴趣,表示想要学习拳击。
罗艺在教学上动足脑筋,尽量因势利导,训练注意循序渐进、张弛有 度,并努力加强沟通,听取他们的意见。
其中有个叫王煜的少年,身高臂长,肌肉结实,更难得的是协调性特别 好,短短两个月就掌握了基本要领,居然进退自如,动作有模有样。罗艺给 他做过测试,小家伙反应敏捷,爆发力强,情绪相当稳定……
罗艺如获至宝,对王煜开起“小灶”。小家伙对此并不排斥,经常主动 要求增加运动量。罗艺从微薄的养老金中拿出一部分钞票,经常煮两个鸡 蛋或者买瓶牛奶给他补充营养。罗艺还要求王煜多读点书,他说拳击不仅 仅是斗勇,更重要的是斗智!
罗艺不得不小心谨慎,嘱咐王煜暂时不要告诉父母。但小家伙太喜欢 拳击了,将罗艺的嘱咐抛在脑后,回家对着镜子练起了空击。儿子的举止 引起了母亲怀疑。王煜的母亲是一名警察,她很快掌握了儿子行踪,并将 这一重大发现通知了其他家长。大家气咻咻地赶到公园,在把孩子带回去 的同时,还不忘将罗艺狠狠数落了一番。罗艺被骂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感觉身体里另一个自己在蠢蠢欲动,于是拼命克制,竭力保持绅士风度。 所幸那些人骂了一会就作鸟兽散了。
拳击给罗艺带来过很多灾难,现实和理想大相径庭,罗艺依然无怨无 悔。尽管从不收受学费,可家长们仍说他别有所图。罗艺对此并不介意, 他最关注的是王煜还能不能坚持。凭着多年经验,罗艺看出小家伙是棵好 苗子,只要正确引导和认真训练,若干年后可以在中国、在亚洲,甚至在世 界拳坛上崭露头角!
自从家长们大闹公园后,王煜也销声匿迹了。罗艺不知道他怎么样 了,估计母亲盯得太紧,小家伙一时无法脱身。尽管如此,罗艺每天会准时 去公园,站在大草坪上东张西望。一天天的等待,一天天的失望,他始终没 有放弃……
一个秋日的下午,晴空万里,阳光和煦。罗艺坐在长椅上打盹,忽然有 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王煜? ”罗艺心跳加速了。
“老师,我来训练了! ”那个熟悉的身影撒开双腿朝他跑来。
“动作没生疏吧?”罗艺问。
“没有,我一直在偷偷练习。”
“很好!”罗艺喜出望外,一个劲感谢上苍。
王煜太喜欢拳击了,这一点跟罗艺很像。在王煜的不断坚持下,他母 亲不得不作出让步,同意儿子每周训练三次。从此,每周一、三、五下午,王 煜会去公园找罗艺。经过一段时间训练,小家伙技术、体能和意志方面都 得到很大提高。
罗艺告诉王煜,学习拳击首先要求动作正确,然后一遍遍练习以求“动 力定型”。在“动力定型”的基础上,经过无数次反复训练,才能达到“条件 反射”。只有形成“条件反射”,方可做到得心应手运用自如,这是一个从量 变到质变的积累过程……
拳击最难把握的是如何运用“时间”和“空间”——
“时间”指出拳或防守的最佳时机。比如,在对方发动进攻的一瞬间予 以正面打击,这时对方重心前移,两股力量迎面撞击(犹如汽车对撞那 样),即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又如,看见拳头打来若是急于躲避,对 方很可能改变攻击线路,躲避晚了则会被拳头击中,必须不早不晚恰到 好处。
“空间”包括两个方面,一是指拳手在拳台上的位置,通常应该占据拳 台中心位置,而将对方逼入绳角使其无路可退;二是指攻击距离一距离 太近,拳头没有力量;距离太远,又会成强弩之末。
为让小家伙能尽快掌握“时间”和“空间”,罗艺找来邵玉麟和文墨,请 他俩给王煜当陪练。邵玉麟和文墨毫无怨言,心甘情愿听从老师安排。
经过一年多的严格训练,王煜技术水平突飞猛进,动作凌厉无比,出拳 已经呼呼有声了。罗艺断言,小家伙如果能参加全国青少年拳击锦标赛, 极可能击败所有对手夺取金牌!
“当然啦,”罗艺对王煜说,“前提是比赛必须是公平、公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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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夕阳西下之时,人们会在公园里看见这一老一少。
此刻,落日的余晖映红了草坪。老人在认真地训练这个大男孩。孩子 时而滑步、时而躲闪、时而空击,非常认真。老人在旁边不厌其烦地提醒: “收紧下额,沉肩垂肘,全身放松!”声音喑哑而又威严。男孩一遍遍反复练 习,额头上挂满了汗珠……
这一老一少究竟图什么呢?谁都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那天下午,邵玉麟和文墨匆匆找到罗艺。
文墨告诉老师:“赵宇要去泰国打黑拳了!"
“什么时候去? ”罗艺问。
“今天晚上的飞机。”邵玉麟说。
“为什么不阻止他? ”罗艺急道,“地下黑拳受赌博团伙控制,比赛激烈 又充满血腥,拳手通常非死即残……”
“我们劝他不要去,”邵玉麟说,“可是不起作用!”
“走,”罗艺说,“你们带我找他去!”
“刚才我们去赵宇家里,”文墨告诉老师,“他爸爸说赵宇被人接走了, 说是在浦东机场附近订下宾馆,让他先去那边养精蓄锐。”
“他爸爸不知道是去打黑拳,”邵玉麟补充说,“所以没有阻止赵宇。”
“谁来接他的? ”罗艺问。
“据说那人六十多岁,中等身材,穿着打扮像华侨……”文墨说。
“可能是我的一个老相识,”罗艺沉吟道,“听说改革开放后他去了 泰国!”
“我们怎么办? ”文墨问。
“去浦东! ”罗艺果断地说。
罗艺一行赶到浦东,马不停蹄地找了几家宾馆,没有发现赵宇的踪影。
晚上七点五十分,他们走进金约翰大酒店。此刻,酒店大堂里灯火辉 煌,罗艺对两个徒弟说:“你们等一下。”说罢独自来到总台前。
“我找一个人,他叫陆啸林。”
接待员轻点鼠标,很快答复罗艺:“陆先生住在1748房间。”
“谢谢!”罗艺声色不动地说。
他过去告诉两个徒弟:“赵宇在17楼,我上去找他,你们在下面等着! ”
“让我们一起去吧! ”邵玉麟说。
罗艺特意关照两个徒弟:“你们年纪还轻,千万不要卷进来!"
“老师可以义无反顾,”文墨不服气地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呢?”
“我不是义无反顾,”罗艺神色凝重地说,“是责无旁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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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在上面悄无声息。
罗艺踩着地毯找到1748客房,举手轻轻叩门。
门打开了,开门的竟是“雷神爷”。
雷铁生看见罗艺,不由大惊失色。
“我就知道没有人牵线搭桥,陆啸林是不可能找到赵宇的,”罗艺直言,
“不过没有想到这个人是你!”
“为什么没想到? ”雷铁生故作镇定。
“听说你们闹翻了。”
“我们早和好了。”
“我猜是为了钱吧! ”罗艺推开雷铁生,只身闯进客房。
房间地上放着几只拉杆箱。身材矮小的赵宇站在窗前。沙发上坐着 一个老头,浑身散发出浓郁的香水味,无疑就是绰号“狐狸”的陆啸林了。
罗艺不理会陆啸林,直接走过去对赵宇说:“快跟我回去!"
“老师,你不要管我了!”赵宇嗫嚅道。
“你知道打黑拳的下场吗? ”罗艺问。
“我知道。”赵宇身不由己说。
“不,你不知道,”罗艺大声说,“你知道脑部受伤可能会成为白痴吗?
你知道躺在手术台上的滋味吗?你知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什么感觉吗?”
“你是哪位?”陆啸林站起来问,“谁让你进来了?”
雷铁生过去和陆啸林耳语了几句,陆啸林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慌乱的 神色。
“我说是谁源来是老朋友大驾光临。”陆啸林堆起一脸假笑,走过来和 罗艺握手,“许多年不见,罗兄在哪儿发财?”
“我没有发财,也不想发财!”
陆啸林愣了愣,问:“罗兄来此有何贵干?”
“我要把赵宇带回去! ”罗艺说。
“赵宇正准备跟我们去泰国旅游……”
“一派胡言! ”罗艺怒斥。
“你什么时候见我说过假话!”陆啸林信誓旦旦说。
“我知道为了敛财,”罗艺指出,“你们准备带赵宇去泰国打黑拳!”
“误会,这是天大的误会,”陆啸林矢口否认,“实话告诉罗兄,我和雷铁 生想带赵宇出去开开眼界。你知道拳击不能闭门造车,我们也是为了拳击 运动……”
“不要编故事了,”罗艺厌恶地说,“你们口 口声声’为了拳击',就像当 年裘爱国张口’为了国家’,闭口’为了民族’,实际上都是为了攫取不义 之财!”
陆啸林自知无法抵赖,从腰包里掏出一叠人民币说:“我们做个交
“什么意思?”
“一点小意思! ”陆啸林将钞票塞到罗艺手里。
“你少来这一套,”罗艺怒不可遏,“今天我一定要把赵宇带回去!”
“你是嫌少? ”陆啸林又拿出一叠人民币。
“去你的! ”罗艺仿佛受到极大侮辱,挥掌把钱击落在地。
“想捣乱是不是? ”陆啸林脸上挂不住了。
“你们怂恿赵宇去打黑拳,”罗艺质问,“如果是自己的孩子,你们会这 样干吗?”
“老师,”赵宇哀求,“还是让我去吧!"
“不行,”罗艺告诉赵宇,“除非从我身上踩过去!"
“你快出去,”雷铁生威胁罗艺,“不然我要叫保安了!”
“我们走! ”罗艺拉着赵宇往外闯。
“姓罗的,”陆啸林拦住他说,“你为什么总是跟我们作对?”
“不为别的,”罗艺正色说,“只为'道义'二字!”
“好,好,好,”陆啸林虚张声势说,“要不我俩比试比试?”
“要说比试,你我不是同一级别,”罗艺竭力克制着内心愤怒,“打架你 更不是对手,再说打架不能解决问题!”
陆啸林当场没有发作,等罗艺走向门口时,冷不防从背后偷袭。幸亏 罗艺早有防备,回头猛地一推。陆啸林踉踉跄跄,一路后退,直至将电视机 撞翻在地。
“我们走! ”罗艺招呼赵宇。
“站住! ”雷铁生张开双臂说。
“你给我让开!”罗艺厉声说。
突然,雷铁生操起旁边的立式挂衣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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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大堂里,邵玉麟和文墨等了很长时间,两个人等得不耐烦了。
文墨说:“老师怎么还没有下来?”
邵玉麟说:“我们上去看看!”
两个人乘电梯上到17楼,出了电梯分头寻找。
邵玉麟沿着走廊往东走,来到1748房间附近时,听见里面传出老师的 声音。邵玉麟赶紧跑过去,见1748房间门敞开着,老师正在呵斥雷铁生: “你给我闪开!”
邵玉麟见老师怒目圆睁,仿佛换了一个人!
突然,雷铁生操起旁边挂衣架。他倒是老当益壮,拿着沉甸甸的挂衣 架毫不费力。邵玉麟不禁为老师捏了一把汗!
只听罗艺怒斥道:“你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雷铁生吼道:“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野路子'吗!”
“不错,我们是'野路子’!你们自诩名门正统,却是假仁假义,无耻 之极!”
邵玉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日老师特别绅士,特别有亲和力, 此刻好像凶神附体似的,突然之间变了一个人!
雷铁生恼羞成怒,手中挂衣架猛地向罗艺杵去。
“我操你祖宗!”罗艺一声咆哮,左手拨开挂衣架,右拳直击雷铁生 下颌。
雷铁生还来不及反应,整个身体就随同挂衣架一起倒下了 !
当晚,罗艺因为殴打他人造成轻微伤害,被公安机关处以五日治安 拘留。
赵宇最终悬崖勒马,没有去泰国打黑拳。
事后,邵玉麟由衷地说:“老师真厉害!”
罗艺不好意思问:“老师是不是太野蛮了?”
邵玉麟说:“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我知道老师没有其他 选择!”
“说真的,”罗艺坦言,“我发现自己变化很大!”
是的,他之前打过保密局特务、打过少林师傅,但都带有游戏成分,没 有这样愤怒。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罗艺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有两个自己:一 个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谦谦君子,另一个是刑满释放的市井之徒。前者温文 儒雅、性格宽厚,后者性同烈火、脾气暴躁。这两个“自己”经常发生冲突, 罗艺不得不维护前者,竭力抑制后者。可是一旦暴怒起来,什么都顾不上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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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拘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五天后罗艺回到家中,司文慧一言不发,只顾低头抽烟。
罗艺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静寂,大战一触即发。
女人经过深思熟虑后,站起来说:“我们离婚吧!"
这是一个繁星点点的夜晚,罗艺望着天空,有所醒悟:现实生活充满 谎言,所谓爱情就像天上星星,抓不牢,靠不住。鸳鸯戏水,都被谎言淹死; 比翼双飞,都被现实摔死! 一旦俩人意见相左,再美好的爱情也会像天边 的流星那样一闪而过。
罗艺知道司文慧看重钱财,但没想到如此绝情。他知道无法挽回了, 于是对女人说:“好的,我们分开U巴!”
“你必须放弃一切,”司文慧理直气壮说,“包括熟食店经营权和这里的 居住权!”
“悉听尊便。”罗艺答应。
第二天,他把这一切告诉了柳剑青。柳剑青听罢说:“我发现你和她没 有什么大矛盾……”
“她属于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女人,我无法和她一起生活下 去了!”
“我劝你还是放弃拳击吧!”
“决不放弃!”
“你太固执了!”
“眼下人心浮躁,大家急功近利,你知道这对一个民族来说意味着什 么吗?”
“你想改变这种状况? ”柳剑青问。
“是的,”罗艺坦承,“霍夫曼说拳击可以改变人!”
“这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这是切实可行的,”罗艺反驳,“你知道世界上哪个国家拳击运动开展 得最好?是古巴。我查过资料,面对全世界最强大的美国,卡斯特罗就是 用推广和普及拳击运动来提高人民素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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