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老头拿起一块菜瓜大小的花岗石，手指在石头上比画了几下。罗艺 以为老头又要举起花岗石往脑袋上砸，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

然而，老头没有举起石头往脑袋上砸，而是用食指抵住花岗石,然后慢 慢转动手指。奇迹发生了——只见粉末飞飞扬扬，老头的食指很快钻入石 头里，简直犹如金刚钻一般！

看那老头骨瘦如柴,不想有如此神力，真是太神奇了！

众人无不叫好，唯有欧天元无动于衷。

罗艺一边拍手叫好,一边问欧天元:“你不觉得很神奇吗?”

欧天元说:“我怀疑石头被做过手脚!"

“刚才诸位见识了我的’大力金刚指’，现在向你们介绍我的秘制药 酒，”老头举起一个酒瓶向围观者吆喝道，“这药酒共用了一百零八种名贵 药材，有犀牛角、耗牛角、水牛角、黄牛角、羚羊角、山羊角、绵羊角、湖羊角、 骆驼角……”

“错啦，”有人叫道，“骆驼没有角的!”

“口误，口误，不好意思! ”老头一面纠正,一面继续推销，“走过路过，不 要错过。我这药酒包治百病,无病能够益寿延年，小孩吃了聪明伶俐，老人 喝后返老还童，男人能够壮阳补肾，女人可以美容瘦身……”

罗艺生性活泼好动,听欧天元说石头被做过手脚，心中不免痒痒的。 趁着老头不注意，他悄悄捡起石头,仔细研究起来……

那边老头仍在吆喝:“今天我做的是亏本买卖，买一瓶八块八角，买两 瓶十三块八角，买三瓶十六元八角！买得越多,优惠越多，数量有限，卖完 为止！各位朋友，欲购从速……”

罗艺用食指在花岗石上戳了几下,发现有少许粉末掉落，便依样画葫

芦转动指头，只见粉末飞飞扬扬一手指很快钻入石头内！

他猜想石头预先在炉火中焚烧过几小时,接下来在盐酸里浸泡了一个 晚上。真相大白后,罗艺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

周围人见了都围了过去。老头回头瞧见罗艺，竟恶狠狠地说:“好啊， 我正要找你!”

陈坤走进了位于林森路上的郭公馆。

这是一幢法式别墅，外墙上爬满了爬山虎,落地窗敞开着，窗外是一座 精心打理的花园，花园里不时飘来阵阵白玉兰的花香。

今天陈坤焕然一新，上身穿一件崭新的白府绸衬衫，下面穿一条熨得 笔挺的凡立丁西裤，足蹬浅棕色船鞋。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陈坤 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显得神采奕奕,光鲜夺目。

郭庆生夫妇在底楼客厅接待陈坤。客厅里面陈设豪华,酒橱内摆放着 各种洋酒与车料玻璃酒杯,书架上陈列有青瓷花瓶和玉器古玩，墙角立着 一口巨大的落地钟。郭庆生五十多岁年纪，身材硕长,头发整洁光亮，戴一 副金丝边眼镜。他穿着做工考究的灰条西装，里面是一件乳白色的衬衣, 配一条华贵的银灰色领带，看上去很有风度。

听郭佩佩介绍：郭庆生从小就很聪明，在宁波乡下仅念过两年小学, 十三岁随同乡来上海学生意，刚开始在外白渡桥下一家酒吧当仆欧。在酒 吧里,他经常被喝醉酒的外国水手打得头破血流，同时也得到了不少小费。 这段经历让他学会说一口洋泾浜英语,并收获了人生道路上的第一桶金。 看着今天的郭庆生，让人很难联想起他当年的模样……

郭庆生对陈坤表面上还算客气,但是态度并不热情。他看出后者的 不安，略带讥讽地撇了撇嘴角。郭庆生详细询问了陈坤的家庭状况和未 来规划，陈坤一一如实告知。问过几个问题后，郭庆生的态度愈发显得 冷淡了。

陈坤坐了不到二十分钟，郭庆生又命佣人“送茶”。按旧时习俗，这会 儿唤“送茶”即是送客的意思。无奈陈坤出身农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规 矩,所以仍端坐着不动。郭庆生见陈坤毫无反应，越发瞧不起他了，当下站 起来说:“等一会儿我还有个应酬，阁下请自便吧!”

陈坤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是在撵他走,为此又是气愤又是羞愧,却 不便当场发作。走出法式别墅，来到外面的马路上，陈坤对出来送他的郭 佩佩说：

"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以前听同学说到，阶级，二字，我尚且不怎么理解，今天总算彻底明白 了！ ”陈坤怒不可遏道,“'阶级'二字说来简单,实际上代表一种无法逾越的 鸿沟。你或许不知道一一在农村，不到百分之十的人占有百分之九十的土 地;在城市，不到百分之一的人占有百分之九十的财富！这种贫富两极分 化，直接导致剑拔弩张的阶级对立! ”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郭佩佩听来莫名其妙，“我们的爱情崇高而又 纯洁，你知道爱情是可以逾越一切鸿沟的!”

陈坤不理会郭佩佩，只顾滔滔不绝往下说:“比如我和你父亲,他是资 本家，而我只是穷学生，所以他看我不顺眼，我瞧他也不顺眼。我和你父亲 之间就是那种无法调和的'阶级'关系……”

“嘘，”郭佩佩急忙制止，“请不要大声嚷嚷,被人听见不是闹着玩的! ”

“你用不着害怕,”陈坤目光炯炯地说，“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剥削 阶级注定会被埋葬，而我将成为他们的掘墓人!"

罗艺见老头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不觉惊出一身冷汗。

老头却指着欧天元问:“欧家少爷,你还认得老衲吗?”

“师、师傅，”欧天元说，“没想到真的是你，你怎么还俗了 ?"

“我不是你师傅!”

“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我师傅! ”欧天元神情有些尴尬。原来老头就是教 过欧天元功夫的少林和尚，却不知道怎么瘦得像猴精似的。

尽管欧天元彬彬有礼，老头并不领情。他指着欧天元对围观的人说：

“你们知道他是谁吗？这位就是两月前大败西侨青年会，荣获重量级

'拳王'称号的欧天元!”

围观者都将目光集中到欧天元身上，纷纷赞叹道：

“果然人高马大、气宇轩昂！”

“怪不得能打败外国人!”

老头转身对欧天元说:“大家知道你是拳王，却不知我是你师傅。你从 头到尾告诉大家，是怎样用少林武功打败外国人的! ”

“这个嘛……”欧天元不知如何开口。

“不说是不是? ”老头义愤填膺道,“汉奸，无耻的狗汉奸,我知道你是想 认贼作父……”

罗艺心直口快，当下仗义执言:“他不是用少林功夫打败外国人的! ”

“小子，我知道你想说他是用拳击。”老头振振有辞道，“老实告诉你，不

要以为西洋拳和少林功夫没有关系！咱们中国地大物博、历史悠久、人杰地

灵,拳击、柔道、相扑和击剑都是咱们老祖宗发明的，后来被外国赤佬偷去了!"

罗艺疑惑地问:“你凭什么说拳击诞生于中国?”

“你知道少林武功的精髓是什么? ”老头问。

“大概是少林拳吧? ”罗艺猜测。

“不错，”老头点点头，“少林功夫的精髓正是少林拳,这少林拳有个

'拳'字，拳击也有'拳'字，这不证明拳击是少林寺发明的吗?”

“这是张冠李戴!”罗艺忍不住问，“你说相扑诞生于中国有什么根据?”

“小子，读过《水浒传》吗? ”老头反问。

“读过! ”罗艺说。

“你记得《水浒传》第七十四回说些什么吗?”

“我不记得了！ ”罗艺不会撒谎。

“我来告诉你吧，”老头大为得意,“第七十四回是说浪子燕青和擎天柱

相扑，擎天柱被燕青扔下献台……”

听他这么一说，罗艺记得好像有这么回事。

老头得意洋洋地说:“瞧你长得人模狗样,看上去像个读书人,竟然连

《水浒传》都没读过,真是好笑啊好笑!”

“这未免太牵强了吧! ”罗艺提出质疑。

“臭小子,还敢强词夺理! ”老头教训道，“你们不学老祖宗的传世珍宝，

反去学外国人的雕虫小技,敢情就是什么忘祖……”

“数典忘祖! ”罗艺提醒。

“对，对，”老头骂道，“你们这些小王八蛋就是数典忘祖!"

“喂，”罗艺抗议说,“你不要骂人好不好!"

“瞧你们这副汉奸嘴脸，我不骂你们骂谁! ”

“你这老骗子，”罗艺忍不住说，“你认为拳击是少林寺发明的，我们比 试比试怎么样?”

“好啊，”老头大喜，“我正想教训教训你们这些崇洋媚外、过河拆桥的 狗东西!”

“你错了，”罗艺咬文嚼字道，“我们圣约翰学生从来崇洋不媚外、过河 不拆桥，更不是什么狗东西!”

“圣约翰女皇”啜泣着跑回家中。郭庆生夫妇一看急了。郭太太搂住女儿好言安慰。郭庆生素来心疼女儿，赶紧问:“是不是陈坤欺负你了?”

“不是，”郭佩佩哭道,“他没有欺负我!”

“那是怎么回事?”郭庆生急问。

“都怪爹地不好,”郭佩佩对父亲又是咬牙又是跺脚，“我真恨死你了， 我真恨死你了!”

“你不要怪爹地……”郭庆生赔起笑脸说。

“爹地是为你好!”郭太太在旁边劝解。

“爹地凭什么瞧不起人家！你不也是农村来的吗?”郭佩佩边哭边说。

“宝贝,你误会了，爹地不是嫌他穷! ”郭庆生急忙解释，“爹地十三岁从 宁波乡下来上海学生意,那会儿穷得一个大饼要分两顿吃。穷并不可怕， 只要不怕吃苦，只要肯动脑筋，年轻人总会有翻身的一天! ”

“那你为什么对他这样冷淡?”郭佩佩怒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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