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有位姑娘正在休息室等罗艺。

“我叫司文慧，”年轻姑娘自我介绍，“是《新闻晚报》的体育记者。”

“你有什么事?”罗艺彬彬有礼地问。

“刚才看了比赛，”姑娘笑吟吟地说，“感觉你打得非常棒，我想就此进 行采访!”

“是吗? ”罗艺有些受宠若惊。他注意到司文慧有一对水汪汪的大眼 睛，她的腰很细，腿很长，皮肤白皙，头发浓密而略带红色。她上身穿一件 蓝丝绸衬衣，下面是一条白帆布西裤,头发用紫色缎带扎了一个漂亮的马 尾辫……

在司文慧眼中，罗艺五官端正，身高臂长，肌肉结实，但看上去稚气未 脱，有一点吊儿郎当，就像那种家境优越而不求上进的富家子弟。

“这里说话不方便,”司文慧建议，“我们找个地方细谈怎么样?”

“悉听尊便。”罗艺一口答应。

两个人出了西侨青年会，一起朝静安寺方向走去。

“首先请介绍一下,”司文慧要求，“你的年龄、职业，练了几年拳击？教 练是谁?”

罗艺不无得意地说:“本人今年十九岁，就读于圣约翰大学文学院，到 目前为止练了八九个月的拳击……”

“啊哈，”姑娘说，“怪不得看上去如此稚嫩!”

“恰恰相反,”罗艺一本正经地说，“我是见多识广,少年老成!"

“老成什么呀，”司文慧调侃道,“一看就知道是纨等子弟!”

“冤枉，”罗艺急忙申明,“本人绝不是纨等子弟!”

“大学生不好好念书，偏要参加什么拳击比赛,还说不是纨绪子弟? ”司 文慧笑道，“你看本姑娘年龄和你差不多，高中毕业就出来谋生啦! ”

罗艺发现她的嘴巴很大,而且嘴唇过于丰满。不过她笑起来很妩媚, 特别是那对大眼睛，流光溢彩，摄人心魄，竟与大明星英格丽•褒曼有几分 相似。

俩人经过凯司令西点房时,姑娘提议:“我们进去坐坐怎么样?”

罗艺抢先推开玻璃门，对司文慧说:“请进。”

两个人坐定后,罗艺点了两杯圣诞冰激凌。

不一会儿，仆欧用托盘送来冰激凌。

俩人边吃边聊。姑娘饶有兴味地问:“你的教练是谁?”

“我的教练名叫霍夫曼，曾是欧洲轻量级冠军!”罗艺满怀敬意地说。

“崇洋媚外! ”司文慧娇嗔道。

“我没有……”罗艺急忙分辩。

“就是崇洋媚外!”

“拳击本就是舶来品，”罗艺反驳道，“你坐不坐电车？用不用电灯？看 不看电影？你算不算崇洋媚外?”

“当然不算!”

“我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你骂我不讲道理是不是! ”姑娘“扑哧”笑出声来，她笑的时候鼻子先 皱起来，就好像春风吹起湖中的涟漪那样。

“听说过强盛体育会吗? ”司文慧问。

“强盛体育会是何方神圣?”

“真是孤陋寡闻，强盛体育会是我们中国人创办的，也是沪上最大、最 顶尖的体育会馆之一!”

“强盛体育会开展拳击运动吗?”

“我发现你就像青蛙王子……”

“此话怎讲?”

“一只'坐井观天'的大青蛙! ”姑娘狡黠地笑道，“强盛体育会不但开展 这项运动，还有许多优秀拳手……”

罗艺不以为忤，他问司文慧:“你可以给我介绍一下那边的情况吗?”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选择圣约翰大学?”

，，就两个字一•，喜欢，。”

“都知道圣约翰是教会学校,看来你真有点崇洋媚外!"

“教会学校怎么啦？圣约翰崇尚个性自由，给学生很大的发展空间，我 为自己的选择感到自豪!”

“我不这么认为!”

“你有什么根据? ”罗艺尽量保持绅士风度。

“时间不早了，”司文慧提议，“我们边走边聊好吗?”

“好吧。”罗艺站起身，掏出两张纸币扔到桌上。

“你是学生，还是我来付账吧!”司文慧客气道。

“不，应该由男士付账。”罗艺转身对仆欧说，“不用找钱了！”

“谢谢先生! ”仆欧将两个人送到门口，为他们打开玻璃门。

走出西点房,司文慧揶揄道:“派头倒是不小，你哪来的钞票?”

罗艺笑着解释:“西侨青年会给的出场费,刚好可以买两杯冰激凌!"

1()

欧天元很长时间没有回家了。

他身材高大,器宇轩昂，很受女孩子们的青睐。然而不知什么原因，他 对频频送来的秋波视而不见，始终一个人独来独往。

圣约翰大学与中山公园近在咫尺。日伪时期，中山公园里有一家日式 居酒屋。欧天元闲来无事,常去那儿打发时间。久而久之,他与酒店一位 女招待谈起恋爱。这位女招待来自台湾岛，名字叫林清瑶。林清瑶身材瘦 小孱弱，长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属于那种小鸟依人般的女孩子。

都说“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不知怎么传到他父亲耳中。欧念 祖气急败坏地教训儿子说:“你不想想我们是什么人家？怎么能找女招待

做媳妇!”

“您不了解她，”欧天元分辩说，“其实她十分善良淳朴,身世也非常可 怜……”

“这种女人我在日本留学时见多了，我看你是被狐狸精迷住了！ ”欧念 祖怒道。他显然把林清瑶当作那种在酒吧陪客的日本下女了。

“不许你侮辱她的人格! ”欧天元当场抗议。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欧念祖气得手足冰凉。儿子从小到大都 很听话，这是第一次顶撞他。

“我说你可以骂我,”欧天元表示，“但是不准侮辱她!"

“反了，反了，”欧念祖对儿子大发雷霆，“你必须和那个狐狸精一刀两 断,不然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

“爹爹，”欧天元坚持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无权干涉我的人身 自由!"

“你的生命都是我给的,”欧念祖气冲冲地说，“儿子难道不应该听爹爹 的话吗？! ”

“这是封建专制!”欧天元第一次发现父亲如此蛮横。

“老子管教儿子,乃是天经地义的!”

“不,你不能不讲道理!”欧天元绝望地叫道。

“除非你跟那狐狸精一刀两断，否则马上给我滚出去!”欧念祖不觉怒 火中烧。

“走就走!”

“不要，你不要走! ”姆妈拦住儿子。

“让他走，让他走! ”欧念祖固执地说,“出去后不要再回来了！”

“你叫我回来，我也不回来了！ ”欧天元说罢夺门而出。

从那时候起,欧天元始终住在学校宿舍，即使偶尔回去探望母亲，也总 是选父亲不在家的时候。

罗艺好奇地问司文慧:“冒昧地问一句,你有没有外国血统?”

姑娘反问:“怎么啦?”

“我发现你和英格丽•褒曼有几分相似……”

“你不用甜言蜜语，本姑娘不吃这一套!”

“这不是阿谀奉承!”

“你给我听好了，不许油腔滑调!"

“请别误会，”罗艺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恕我直言,”司文慧眼珠一转说，“坊间传言圣约翰大学招收的都是富 家子弟，个个倜傥风流放荡不羁，拿手好戏除了跳舞，就是花言巧语追 姑娘!”

罗艺叫起来:“简直是恶意中伤!"

“我每次经过中西女中门前，总会看见有几个佩戴圣约翰校徽的小白 脸在那儿探头探脑……”

“这些肯定是冒牌货！我们的校训是'光与真理'，校方鼓励学生探索 真理，积极向上，我们不可能到处追逐小姑娘!”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姑娘笑问。

“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呢? ”罗艺懊恼地说。

“因为你看上去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司文慧一脸坏笑，“就是那 种又笨又懒的纨绮子弟!”

“错，”罗艺急道，“本人恰恰既聪明又勤奋,家里却穷得叮当响!”

“油嘴滑舌!”

“我没有骗你,有段时间我曾流落街头，真的差一点去要饭!"

“怎么可能呢？! ”姑娘根本不相信。

“这是拜日本人所赐!”罗艺咬牙切齿地说。

“究竟怎么回事? ”司文慧好奇地问。

“我不想旧事重提!”

“不说就不说，”司文慧换个话题，“都知道拳击运动相当野蛮,动辄将 人打得鼻青眼肿,你为什么喜欢这项运动呢?”

“拳击其实不野蛮，而且是一项绅士运动!”

“胡说八道!”

“决不骗你!”

“我看你就像野蛮人!”

“你仔细瞧瞧——本人满腹经纶，学贯中西，谈吐幽默,风度翩翩，你看 我像不像名副其实的绅士?”

“脸皮真厚，”姑娘笑着说,“我看你就像被宠坏的大男孩!”

“请不要门缝里看人!”罗艺正色道。

“好了，好了，不跟你斗嘴，”司文慧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为 什么喜欢拳击运动?”

“喜欢不需要理由的!”

“总有具体原因吧?”

“原因是这项运动绝对'公平'和'公正'！”

“我不相信!”

“你瞧其他运动，比如篮球和排球,都是高个子占优势;又如体操与赛

马,对小个子更有利。拳击不受身材限制,任何人都可以参与……”

“这话有点道理! ”姑娘不得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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