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之侧然曰:“翁虑雍氏以新妇为不祥人,世俗妇女于娶 媳后,遇拂意事,往往宥此。何况甫值新婚,即遭奇变,怨 怼之加,诚所难免。劝其曲予矜谅,可谓蔼然仁者之言。特 是此案之破,非翁莫属。翁果如何访明底蕴,使此茕茕弱息, 得免见怼于姑,且免见疑于官耶?”叟曰访案入手,殊大不 易。老拙之所以向雍氏询问媳家者,以贞姑桃李其貌,难保 必能冰雪其心, 则欲辨别贞淫,非由其母家之左近默为侦访 不可。良以鼓钟于宫,声闻于外。设贞姑而为不贞之女,近 处必有秽声。一经侦得隐情,即可于此探求,不难迎刃而解。 苟贞姑而果为贞女,则当另觅蛛丝马迹,着手自必较难。故 老拙于案发之后一日,即密至湛家矶访问,不敢稍涉大意。” 传薪曰:“湛家矶在半村半郭间,其所居处人烟未必稠密, 不知有贴邻否? ”叟曰:“贴邻有之。左为一龙钟之聋叟,不可 与言卜右则一孀妇,又不便问询。其他村居之家,闭门者多, 何能叩之使开?贸然与之叙语,其人必致起疑,不愿以实言 相吿。故余逡巡良久,几欲废然而归。后经一小酒肆,见据 座而饮者六七人,杯中所斟皆白干,桌上之下酒菜,仅腐干
花生之类。而谈笑风生,兴殊不浅。余灵机偶触,乃亦入座 共酌
仰之笑曰翁且慢入肆饮白干,觥中之酒,语久欲冰矣! 曷共尽之,下酒物有鸡豚在,堪供一嚼,勿吃腐干花生也。” 叟笑答曰:“可。”与仰之及传薪各尽其半。果嫌入口太凉,令 奚僮以热酒进饮。叟续言曰老拙入酒肆,与一矮汉共坐。 此矮汉殊缄默,余数人唾沫四溅,谈论正酣。聆其所言,适 为昨日马家集验尸事。深悲马氏父子死于非命,且痛贞姑以 新嫁娘遭此惨祸,殆为夙世冤愆 老拙乘机向之进语,询贞 姑在室之日,其人品性若何。佥言为一确守礼教之女,其父 名端民,有长者之称。先世以贩马起家,有山田百余亩,堪 称小康。与马氏子缔婚,人皆谓两家门户适合。不图结褙后 即构奇变,此中不知有何因果?语次咸叹息不置。老拙闻舆 论若此,知贞姑果一淑女。即不复置词,饮白干一盏而出。 拟另探扁脸塌鼻之凶手下落。”
传薪曰:“师欲往访凶手,其人既无姓名,又无居址,.斯 真如大海拂针,无从下手矣。”叟曰:“汝言良然。故是日既出 酒肆,茫无所之。默思忙迫不在一时,必当谋定而动,何妨 俟筹有把握,缓一二日再图进杇。乃余出肆门未几,同桌饮 酒之矮汉亦出,脚步踉跄,颇有醉意。问余现欲何往,余以 往东门大街对。其人跃然曰:‘若是则同路矣,矶畔有渔船 曷乘之同往,可免劳尊步。舟值任给勿计也。’余与彼因素无 半面识,以不惯乘舟辞。而其人竟牵裾不释,谓同舟可互谈, 彼此藉破岑寂。且言顷间酒肆中所谈马家集之事,君若甚为 注意。然若辈语焉不详,鄙人尚别有所知,以人多未便相告。
登舟后可缕述一切,以飨君听。余始欣然与之偕往。”
仰之曰:“异哉若人,与翁在酒肆邂逅,乃一见如故,必 欲强翁登舟。天下鲜若是好客者,其中殆有别故欤? ”叟曰: “诚不出君之所料,第登舟后老拙叩其姓氏里居,及往东门大 街何为。彼言姓黄,名虎生。捕鱼为业,即居湛家矶。每日 捕得鱼虾,必至东门大街售卖,故略有市帐。今日欲往收取, 得与君官缘同舟,欣幸奚似?老拙以其言殊近理,不疑有他。 移时舟行渐远,水面亦渐阔,其地四无人烟,而打桨乃愈速, 其举动若毫无酒意,与下船时判若两人。老拙始默骇,姑以 彼言马家集别有所知事询之,彼忽怒目狞视,停桨而言曰: ‘尔不为马家集事,本来安得至湛家矶?但尔何以必欲知此事 始末,可速有以语我,再听我详细告尔。
传薪聆叟言惊曰:“殆哉殆哉 斯人必与惨杀马伯昂父子 案有关。师在酒肆密访其行藏为彼识破,故佯醉诱与同舟, 将不利于师矣! ”叟笑彼将不利于余,余岂肯有利于彼? 虽手中未携器械,且舟中非用武地,然劈之以掌,何尝不可! 因突飞一掌,猛劈其腰,鼠辈擅敢无礼!’黄虎生猝不及 防,跌倒船尾,舟小体重,船身颠簸不已,险致倾覆。幸船 旁卧有一小长铁篙,余急举篙向水中点住。而虎生已自船尾 一跃起,手提短刀,向余猛刺。”
传薪曰:“师幸手有铁篙,可力格之。”叟点首曰:“余一篙 掠去,其刀坠入水内。复一篙刺伤彼之胁下,鲜血四溅,始 不敢复肆暴行,瑟缩向余乞命。余斥之曰 尔一渔人,与余 素未识面,平日谅无嫌怨,何为竟欲置余死地?岂马家集一 案,即尔所为乎?可速吐实言,或能贷尔一死,否则必不
赦!’虎生觳觫曰:‘马家集一案,下手者六人,而主谋者则为 一巨绅。我是夕虽同往,在六人之列,然仅持火炬作望风, 未尝帮凶。今日之相诓同舟者,缘顷在酒肆聚饮时,见汝腰 缠累累,必挟有重资,故冒昧作是举。今不敢再萌妄想,愿 移舟送至岸畔登陆,万勿伤我蚁命!’言时几至泣下。”
仰之曰:“翁是日奚为携有厚资,致动匪徒恶念耶? ”翁微 哂曰:“老拙一鬻拳人,身畔安有资财?是日腰间之累累者, 乃防身之软鞭一条耳。不图此匪双目若瞽,竟,致误认为黄白 物。然马家集一案,彼既吐露口供,老拙岂任其稍涉含混? 因坚诘恶绅何人,及余匪姓氏,并有无啸聚之处。虎生言绅 系甄姓,字立生。住西城内穿心胡同。匪为铁头蜈蚣、秃虺 蛇等,倶当地莠民,散居各处,是晚乃临时集合。铁头蜈蚣 姓吴,单名黑。即砍死马伯昂者。秃虺蛇姓査,其人秃顶无 发,人呼査秃子。少昂即死彼手。余皆由二人遨往,或执火 炬,或在旁喊杀助威,概未动手。事后经甄绅酬银五百两, 吴黑与秃子各得二百,余一百由五人均分,每人只得银二十 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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