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薪曰岭上起何怪声,师乃恐惧若此?”仰之曰,石破 天惊,余料山中必有猛鲁,因被烟火薰灼,突然奔驰而出, 以致石走沙飞。桑天梁等必膏兽吻,可不复劳翁手刃矣。”叟 摇首曰:“否。白云山既为匪窟,.往来人众,焉有恶兽潜藏? 岭上巨声,因谷口左右两崖,异常峭拔,左崖有半枯之老树 一,其根傍崖而生,枝叶则遍覆崖上,火起后此树被焚,轰 然倒塌,崖巅之石,不耐火力,有爆裂者,随此树枝而下,
乃绩陡发大声,有若山崩地陷。桑天梁不及奔避,被压此树之 下,一时虽未气绝,然已脑浆迸裂,眼见不能复活。余匪之 被压者十余人,或筋断骨折,或头破腹穿。为山石击伤者数 十人,面目血污,肢体青肿,不一而足。谷口因之嚷成一 片,而老拙则傲崖巅再有石块爆下,不敢近前迫视。”
仰之抚掌曰:“桑天梁不死于翁之剑下,而死于天外飞来 之火树,斯真出人意外。殆彼常以出人意外之手段,胁人之 财,不则致人于死,天故以此报之。种恶因者,必收恶果, 天理诚不爽哉 然谷内余匪尚伙,天梁既郅,此辈皆乌合之 众,必图亡命逃生,翁将追杀之否乎?”叟曰:“此一役也,死 伤之人,不可数记。老拙对之,为之恻然。若再追杀,意良 不忍。因只兀立岗上,目视未受伤与稍受伤之各匪,不复回 谷,纷纷窜出火路而逃,并不往袭。,至火焰稍息以后,步至 谷口察看,桑天梁面目糜烂,胸腹皆被树枝洞穿,不堪逼 视。余匪之毙者,约在十人以外。不能顾及尸身,只得拽之 入谷,俾免暴露,俟有人见而掩埋。而老拙则忽思此间不可 复留,急图他适。”
传薪不解曰:“白云山匪窟已破,众匪死者皆死,逃者尽 逃,师何戒惧之有? ”叟曰正惟匪窟已破,余反兢兢恐惧,不 能自安。试思此山匪党,共有百许之多,今虽大憝已歼,然 余党之死亡者,究仅十之一二,所有逃去各匪,保无愍不畏 死,意图报复之人? 既在火光中当众露面,彼等俱已认 识,殊属防不胜防。故 将各尸拽入谷中之后,急即飞步下 山,于黎明前赶回旅店,假寐以俟天晓。店中人固茫然不知 此事,即镇上亦离白云山甚远,次晨不闻有人提及夜半烧
山,桑天梁等各匪焚毙,为当地除一大害之语。余始心下稍 安,向帐房算清旅费,取回枪刀各械,匆匆离店首途。斯时 辰牌已过,道上始三三两两,互述白云山之鹤颈谷隔夕被焚, 不知火由何人所种,致桑天梁等葬身火穴,人心为之大快, 有相约结伴往观者。余闻舆论如是,默喜此举实为有功于 世:惟沿途不敢勾留,急离此黛山镇而去。
旅行苟无定向,必致徘徊道左,有进退维谷之势。余自 店中启行,未定欲往何处,离镇后乃趑趄不前,止 歧路, 欲觅途人问讯,然后取道而行。继思明哲保身,既虑白云山 匪党复仇,则此左近一二百里,自以不可羁栖为是。又思我 身本如不系之舟,随处皆可前往,何妨迳赴齐鲁一带游历,再 至燕赵等处,留心物色英豪。乃决意先往山东,且以陆行劳 顿,不若水程安适,亦可一尝乘风破浪之趣。爰向人询知海 道,趱行三日有余,始抵海滨候船。拟附乘至济南一行,适 有一海舶驶至,议定船资伙食,允许搭载。登船后拽起帆, 如飞开放。.一
世值萑苻不靖,水面每多海盗。海舶上装有银货 ,故亦 有保镖者四人,皆习谙水性,能于海中伏数小时,且交手时 能力敌数人,善以短兵制胜者。船中与余谈论颇契,未尝非 镖客中佼佼人才,惜其江湖习染太深,抑且不能识一丁字, 殊为可憾。第中途得此等人为伴,亦颇足破寂寞。况因其人 航海有年,经验甚富。能观察风头云气,占验天时,若何而 风,若何而雨,与舟中老耆舵,识见如出一辙,往往如晌斯 应,确有把握。故行舟时得先事预防,绝未一犯风涛之险。 苟遇天气将变,必已早经停泊,合舟共免惊惶。否则水行之
险,甚于陆行。盖陆行可以自主,水行则全船人之生命 皆 托于耆舵之手耆舵偶一不慎,生命俱必可危也。
一日,布帆高拽,适遇顺风。薄暮后风力愈大,舟行乃 亦愈速。舵工以似此好风,不愿遽泊,乃放胆作夜行之举, 因镖客亦佥以为然,不加阻止。乃至夜半将近,突来张挂短 帆之小舟二餿,舟各四五人,如飞疾至,高呼海舶速命落 钒,勿再前驶。四標客谂知为盗,急倶操刃以待。船上则扬 帆如故。盗等见不受恫喝,驾舟疾驶而来,相离尚数尺许, 已倶一跃过船,盗挥刀欲砍篷索,被镖客突飞一足,踢入波 心,群盗始知有备。十数人一拥而上,四镖客挥刀与斗,各 船伙亦自舱中取出刀裩,并力图攻。余见之当急拔剑相助。 群盗见势力不敌,唿哨一声,纷纷下水。四镖客大呼尔等何 往,今夕休想施何鬼蜮,亦俱飞跃入水,或向船头9或向船 尾,紧追不释。海面浪花四起,船身为之震荡。余以不能下 水,仗剑在舱口俯视。
海盗劫掠商船,如舱面不得手,往往跳入水中,向船施 乜斧凿,使海水汩汨入船,俾舱中人大起恐慌,无心御敌, 只图抢板取木,赴水跳命,若辈遂得尽取财物。四镖客久历 江洋,深知盗等作为,故见群盗下水,四人亦随之而下。余 则茫然不晓,仅在舱内守护。旋见盗党有在水中受创,血流 被面,复登小船者,度必败于四镖客之手,乃至如是狼狈。 登船后当不敢复犯,相率转帆而遁。不谓各盗心犹未死,以 四镖客尚在水内,不能顾及舱中,竟图二次上船,余急弃剑 张弓,连发二弹,击断二小船上帆桅,始难复进,且船身欹 侧欲复。四镖客在水面探首而出,泅至小船之旁,乘势欲扑
之使翻 二小船已逐波遁去。四镖客始¥水而回。登舟更换 衣履,盛称余发弹退盗之功,然余殊不邊居也。
顺风之舟,疾于奔马,盗船退后,海舶仍飞驶而前。而四 镖客犹嘱舟伙倥足风力,愈速愈佳,恐有海盗复至,并不时 在船头了望,防卫颇形严密。船中人皆彻夜不眠。余乃得睹 海天夜色之幽,非可言喻。逮至天将破晓,旭月一轮,浴波 而出,海水若沸,一望作胭脂色。天上晓云,尤红于透明琥 珀,实为生平目所未见。较昔日长 浪头连天黑暗,不 判 若天翊。既曙后,风色渐转,觅地暂泊。船主以幸免盗劫, 将备牲体祭神,此为航海家逨信旧习。又以四镖客与佘退盗有 功,往舟中置酒为酬。各饮至 駒大醉。次日又复启程,一 路平安无事,历月余始抵济南 佘乃登陆,从此在东门外赁 屋而居,每遇天晴, 外鬻艺,顺访当代英才。忽忽至一载 有余,又至东昌等府,余年龄 四旬将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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