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时期曾经昙花一现的那些“仗剑赖力”之游侠壮士,后来在汉 唐时代也随着养士制度的消失而彻底消失了。当然这并不等于说从此也就没有对独立的职业集团,侠士确的中华武林人物,或从军征廷当侍卫,亦能遁山林为僧道,还有地方团练、衙役捕快、保镖护院、设馆授徒、民间会党、豪强恶霸、盗 匪黑帮,甚至医、卜、星、相、江湖卖艺,士、农、工、商、养生自娱;总之 三教九流,无所不在,因而无法形成一个统一的利益集团和统一的意识形态。传 统武术只是一项普适性的个人技艺而不是一种特殊性的社会职业,而这分别依 附于军旅、绿林、宫廷、衙门、山林、庭院、江湖、梨园、瓦舍、街边、场院、乡 兵、团练、教门、会党等等社区人群的武术具体职能与特征,当然也是各有不同。他 们的伦理观念和行为方式,自然也有阶级和阶层的分野。他们利用的理论工具,或 儒、或墨、或道、或法、或佛、或玄。简单地把这些不同的东西全混为同一的“儒 家道德”、“君子文化”,这显然是不合适的。当然,这在区分人群载体所造成 的分野,尚不足以动摇武术文化本体背后那共同的文化精神、认知方式和心理 定势。换句话说,产生于传统自然经济而不是现代分工条件下的中华武术,更 多的乃是某类人物共同的生活态度、生存方式和应对技巧,而并不只是某些人(如 现代之竞技运动员和演艺界人士等)的职业型专业谋生技术。
这里应该指出,由于习武人群和涉及领域的五花八门,其文化属性自然也 就干差万别,但基于它肢体应对的操作特性,事事讲究亲力亲为,总体特征呈 现出更多的便是“草根味”而不是“贵族气”。传统武术真正发迹之地既不是 兵营战场,不是殿堂书斋,不是山林庙宇,也不是舞台赛场,而是江湖草莽。在 它身体里活跃着的是江湖草莽那一颗并不安分的心,大都倾向于遗世独立、反 抗压迫的自在逍遥;而并不那么认同循规蹈矩、崇圣唯上的等级秩序。所谓曲 径通幽,以弱对强的前提设定使其必须要越出原先的常轨;而江湖险恶、草莽 艰辛,又让其不能有太多的艺术遐思。它的价值取向总体上倾向于摆脱束缚而 不是接受秩序。
从纵向的历史发展角度看,武术是随着中国文化整体的发展而不断地演化 着的。它是整个中国社会矛盾综合发展的产物,而不是某个时期单独哪家哪派 简单推演的结果。中国武术无论怎样“门派复杂”和“封闭保守”,都脱离不 了整个中国社会文化生态这个大环境。它发展到了今天这样的状况,就不但涵 摄、概括和扬异、积淀了从《易经》开始以后的先素诸子、汉代经学、隋唐佛 学直到宋明理学所代表的中国 一— 理论学术,而旦还在近现、代西方的哲学、数学、力学和心 理学、生理学、物理学等等的刺激下得到了某些的发扬光 大。中国武术从一个特定方面反映了整个中华民族的心路历程,因而在当代世界文化发展中日益显示出自 身独特的价值和魅力。笔者注意到中国文化史上汉代经学、宋明理学和“五四” 以来所开始的新文化运动这三项大的文化交汇、冲突和新的综合,都给中国武 术的理论和实践留了自身深刻的印记。中国武术在明末清初和清末民初两个时 期曾有过非常引人注目的长足发展,出现了 “高手如云、名家辈出”的现象。这 两个时期的阶级斗争和民族斗争都极其尖锐,一些历史文化传统和外来文化思 潮处在一种激烈的交汇和冲突、融合之中,中国武术也在这个过程中开始和初 步完成了自身的体育化,然而同时也有一些体育所无法涵盖东西的丢失。这里 是否也蕴涵着一些值得深入发掘和研究的文化发展深层机制和值得吸取的教训呢?具体到武术的角度来说,它又是否蕴涵着武术本身发展的动力和形式,以 及某些演化中出现的自身异化机制呢?
随着中国武术文化本体的历史演化,其技术载体也随之发生变迁。中国 武术自从原始巫术分化出来以后,基于群体对抗与个体对抗的不同职能,军旅 武术跟民间武术便开始了逐步的分化。从军旅武术方面看,随着作战方式的演 变,它便经历了依托勇气力量的武勇、依托技巧机智的武艺和逐步程序化了的 武术这样几个阶段,从军事技术演变成了军事体育以至保安技术。从民间武术 方面看,则根据社会不同时期和社会中不同社区人群具体需要而发展出各具特 色的个人应对技巧,还有若干明显地作为技术异化而流变出去的表演艺术和竞 技娱乐项目。中国武术的技术载体和社区人群载体是相互适应的。不同的武术 技术实际上也就是不同社区人群的不同生活方式和生活技术,是他们的生存方 式规定性。近现代以来,中国武术已经基本完成了体育化。但是基于竞技比赛、舞 台演艺与养生自娱或防身自卫的不同职能,今天的竞技武术跟养生武术、保安 武技也有一个明显的界线,由此无法垄断传统武术的一切。
还有武侠小说借用对武术活动的描绘来作为一定文化观念的载体,可以在 一定程度上曲折地反映出武术观念及其背后人群载体的历史演化。这是对应于 史实的史影,然而史影并不就等于史实;企图通过武侠小说去把握武术本体,则显然是舍近求远的。因为武侠小说中那些没有生活来源(所谓“不入三百六十行”)予的意义,确是很不一样的。例如,就某些知识分子来说,任侠是用以宣泄其 抑郁不平之气的;他们往往将自身对社会现实的不满以及改造现实的抱负,寄 托在这种精神活动上。至于农民和小市民的崇敬武侠,则是把这些武侠当作救 世主而加以顶礼膜拜;这跟他们迷信救苦救难的神佛、仗义复仇的鬼魂和公正 廉明的清官,体恤下情的明君则是一样的。这更多的是人们对社会不公的抗议,而 不是对当下秩序的认同。武侠小说是“成年人的童话”而不是武术操作理论,侠 文化只是武文化中的一个相当理想化部分,它所反映出来的武术观念只能是十 分间接的。
笔者这里再三强调,中国武术只是一种基础性和普泛性的肢体应对技术,缺 乏类似西方骑士和日本武士那样的职业性和特异性社会规定,由此不足以独立 地支撑起一种职业;自先秦以来,它一直都是分别依附在各种性质不同的社会 人群当中,并不特化为某种社会阶层的专有职业。前面已经提及,中国武术长 期和广泛地存在于军事作战、社会安保、农民起义、反抗压迫、宗族械斗、帮 派火拼、打家劫舍、欺行霸市、社区民俗、人际交往、娱乐休闲等等性质完全 不同的社会领域,并不是某些职业打手的专利。至于其核心功能中无论为己的 防身护体、紧急避险还是为人的扶危济困、行侠仗义,还有其运行方式那自我 修炼、悟道怡情、反求诸己、自家受用更不属于什么专门性的社会职业行为,无 法进行市场交换,由此明显区别于当代的竞技运动员、演艺界明星和时下某些 特需的保安人员。
总之,要探究中国武术的“本体”和“载体”,必须要把它摆在整个中国 社会历史发展的宏观背景上加以考察。通过这样的一个考察,我们不但可以为 中国武术的发展提供参照系,而且还可以通过中国武术这个技术模型去把握中 国文化的独特性质和内涵。
<本文原是一卜武术理论列计公的入也论文,原我京供 力学院.出版社月版的《中国武术为传处丈化》,《供育科学》"牛第圳能我收入本书时按本书供例如上标题, 多处.补充_、发挥和泗,。)
文化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存在方式,而民族文化则是一个民族区别于其他 民族的存在方式。武术是中国的国粹,是中华民族身体文化的一个突出表现。作 为一种文化活动和文化现象来说,它依赖中国文化的整体发展;而作为一个文 化符号和技术模型来说,它又集中地体现了中国文化的整体特征。说“不懂武 术,无以知中国人。”或者说:“不懂中国人,无以知武术。”从一定意义上 来看,这两个方面都是正确的。我们知道,中国文化具有万物一体、不裂全分、一 多贯摄、整体圆融的特征。在中国人的心目中,部分跟全体交融互摄,一与多 相即不离。这就是所谓“理一分殊”、“月印万川”、“砍柴挑水,无非妙道”、“洒 扫应对,皆成文章”的“道通为一”。
Zhiwu Wei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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