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既然有机会请我在这宝贵的篇幅上,对这个从来未能向大家说得清 楚的答案,顺便一谈,实是快事!虽然说,我实实在在的身份,是一个在美国出生的土生华侨,但是,我是 中国人,却是毫无疑问的。至少,我留在美国那么多年,我是这样看自己,而 在外国人眼中,我也是被看做中国人。既然是中国人,少不了我必须具备有中国人的内容。所谓内容,我指的是 关于文化的、感情的,以及在具体行动的表现上。大概这是先父的意愿和有意的安排,我成为美国土生华侨,是一种偶然的 事情。那时,美国的华侨社会,热爱祖国,怀念家乡情调,而大部分人是来自 广东各县。于是,那有着浓厚的乡土气味的粤剧,便成为可以解慰思乡之情的 万应灵符了。先父是粤曲伶人,也是受美国华侨欢迎的伶人,于是,他有很多 时间留在美国登台表演。我出生的时候,也正好是先父带着母亲留在美国演出 的时候。但是,先父并不让我在美国接受基本国民教育,在我到了学龄,便安排我 回到了先父的第二故乡一~香港,和中国人生活在一起。也许和遗传及环境有关,在香港读书,我就对电影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而 先父与已经去世的导演秦剑先生及当时的名伶及电影演员,有着或深或浅的 交情,这些世叔世伯们,便把我带进片厂,由客串演出而至以童星身份主演粤 语片。这在我的一生中,可以说是很重要的,我真正接触到中国艺术文化,嗅到 和感觉到中国味的,正是开始在这个时候。在那时,我当然不懂得分析,也不 知道环境对于一个人人格的完成,会有那么巨大的影响,然而,“我是中国 人”的这一概念,却是实实在在的在那个时候酝酿的。从童年到少年,是我受世叔伯们批评最多,爱护最深和麻烦人最多的时 * 期,因为,我既顽皮捣蛋,更且好勇斗狠,大概那是美国的“西部作风”吧! 我的这种作风,不但使同年龄的“对手”对我要退避三舍,就是成年人,也得 : 叫我一声“好乖乖,叔叔认输了!”不知是什么哲学和什么力量的推动,从童年到少年,我对任何看不顺眼的 人,立刻就涌现一个动念:“跟他见个高下!”用什么和人家见个高下呢我 只能想到,最具体的东西,便是拳头!我以为打败人家,就是胜利,我却没有 想到,用暴力打败人家,并不是真正的胜利。后来,我进了华盛顿大学,接受 _ 哲学的洗礼,使我对过去的想法产生了无限的遗憾!进入大学,我所以要选择攻读哲学系,与我童年时代的“好勇斗狠”很有 上 关系的。我常常问自己:胜利了又怎样为什么人们把荣誉看得这么重要什 么才是荣誉什么样的“战胜”才是光荣的人生到底为了什么呢是不是就 是为着光荣而生存于是,导师协助我选系的时候,他以为我的发问精神,最 5 好是学习哲学,他说:“哲学会告诉你人是为了什么要活着!”当我告诉亲友们我选读哲学的时候,大家都很惊讶,因为,我从童年到中 学毕业,醉心的课外活动是国术,大家以为我最好是选读体育,事实上,武术 士 和哲学看来是两个极端,但是我以为国术的穷理部分,似乎已经日渐暗晦,而 国术每一个动作,都有着它的道理的。我想,国术应该有一套完整的道理才 B 对,我希望用哲学精神,融化进国术里去,所以,我坚持读哲学。武术的研究与锻炼,是我从来没有间断的。当我追问国术的源流,我产生 了一个疑问:无论哪一派的武功,都有他们的拳套,他们的招式,这种既定的 形式,是否就是创派者的立意呢我觉得这并不是每一位创派者的立意,无论任何东西,包括哲学在内,形 a” 式是进步的羁绊,而且形式是由后人加进去的。一位创派者,他在武功修养方 面,必定比一般人高,也比一般人聪明,他的心意和成就,如果没有同等聪明 / 及毅力的衣钵传人去继续发展,那么,就不免流入形式化了,发展的路不免被 - 截断了,脚步也就停止了。 这一观念中,使我放弃了以前所学的各种形式上的东西,其实,我并不想 给我自己所领悟的国术,取一个什么名称,但是,为了方便称呼,我还是命名 “截拳道”,不过,我要强调的,截拳道和任何武功没有界限,因为我反对既定 形式,也更反对派别之见。截拳道是什么呢我只能说,是国术! 一个没有门派之分的国术,是反对元、让武术流入形式化的国术,是从传统中解放出来的国术。而技击最重要的,有“体”和“用”两方面,“体”是基础,有良好的基 础,才可以在“用”方面得心应手,因此,身体的锻炼比形式是更重要的,所 以,“疾”和“劲”的身手,及气力的持久,才是练武的真谛。截拳道是放弃 所有的形式上的束缚,强调的是头脑,用头脑去防卫人家的攻击,和向人家攻 击,重要的只是争取时间,制敌机先。如果有人认为某某种的打法是李小龙的截拳道的话,那该是可笑的,我所 以称这种武术为截拳道,寓意不过是强调当机立断,制敌机先而已。若有人一 定要把我做出来的动作叫做什么“道”的话,那么,我想,有一招,最可以叫 做截拳道的,该是在《精武门》我与罗拔碧克搏击的其中的那一下子:罗拔碧 克用绞剪腿夹住了我的头,使我动弹不得,我最接近他的腿的,是口,我的手 附 和腿都动弹不得,于是我只好咬他一口。为什么我这样说这不是开玩笑!确实,截拳道没有什么固定的形式,它 录 只是一条道理:敌未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不论形式,只练身体四肢 对力的发挥与运用,不拘泥于死板的拳套。很多朋友都关怀我的过去,其实,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譬如我曾在美国 的国际性拳击赛中,击败了已经取胜的选手,然而,这是我还未深入哲学领域 时做下来的傻事,那时候,确因此使我成为拳术界的“强人”,但这到底是没 有多大意义的,这是匹夫之勇而已,也是侥幸的“胜利”。因为,我国武林中 有一句老话,“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比一山高”,每一位拳师授徒的时候, 总以这句话作为对弟子的赠言。哲学固然把我的“截拳道”带进一个武术的新领域,而我的“截拳道”也 小j带我走进电影界新的领域。童年时代,我对电影,只是玩玩而已,后来,好莱坞的制片家们,以为我 的武术可以一用,都希望我替他们拍摄,其中,如电视片集《青蜂侠》,便是制片家对我的武术大动脑筋的例子之一。这时,我却发觉到,这样拍片,是毫 346 无意义的,因为角色的外貌并不是我自己,这并不是说我不可以担任片中的角 色,实际的情形只是:因为我是黄脸孔,我是中国人,我不可以扮演白种人的 英雄偶像,更不能振奋起同胞们的情绪,于是,我决心回来,为国片尽一份责任。回来拍片,纯然是一种归向自己国家的感情在推动,所以,那时有些朋友 告诉我,拍国片,待遇并不好,比我在美国的收入会差很多倍,但我觉得钱不是重要的,这些年来的积蓄,总可以应付未来的生活,人活着光是瞧钱,那就 会失去了本来的我,变成金钱的奴隶,当然,要是我能在心安理得的情形下, 赚更多的钱,却未尝不是美事。在决定回来拍国片之前,最使我高兴的事,便是有人写信告诉我,他已 “同意”我回来,片酬是一万块港元,至于导演是谁,剧本写的什么内容,这 些问题不必多问这岂是我的意愿吗后来,我和嘉禾的代表有了联络,我觉得邹文怀先生很有远见,而他的嘉 禾也正符合了发展国片的需要,例如鼓励独立制片、自由导演与自由演员发挥 其才能,共同推进电影事业的理想,是高超而切实可行的方法,我便一口气答 应了替嘉禾主演两部片,其一是《唐山大兄》,其二是《精武门》。当初,我并没料到这两部片会引起观众这么热烈的爱护,我在演那两部片 的时候,也没有刻意去创一个什么破天荒的纪录,我只是尽力而为罢了,却不 料《唐山大兄》在香港卖了 318万元港币,《精武门》更创了 443万元港币的 纪录。观众对我如此爱护,很使我惭愧,因为,我决定把在美国的业务结束,尽 心尽力的为拍片而拍片。现在,我和邹文怀先生合组协和公司,在嘉禾的全力 支持下,开拍《猛龙过江》。我不敢说这将有什么成就,但是,这是我决心全心全力从事国片工作的开 端,而《唐山大兄》与《精武门》,则是引导我从此投身国片的桥楔,在这桥 头上,我发现了真理:中国人,就是中国人,我是中国人,还是拍国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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