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式形意拳

第一章形意拳的特点

第一节简单

简单，或者说简朴，朴实无华，动作的形式不复杂， 常常为一个或几个动作的反复单操演练，看来看去都是手 不离心，肘不离肋，起落裹翻，直来直去的小架子。动作 的数量更是少得不能再少了。五行十二形自不必说，即使 连环和杂式锤也都短得很，以至于在表演时往往把两者合 起来也打不了两分钟。外行看来，似毫无可观者。

自然界的规律往往是，最重要的、就是最简单的。1 + 1=2最简单，但所有数学都离不开它。一切复杂的生 物，都是从单细胞生物分子形式演化来的。以武技而言, 最简单的动作就是最朴素，最实用的。凡是与人交过手的 人都明白：打人不是靠招式，不是靠花里胡哨，繁复缭乱 的所谓花拳绣腿的招式，真正能把人打上，打动，打透, 打起，打倒的动作就是那么几下子。俗话说：一招鲜，吃 遍天，每个人最拿手、最常用的动作，也就是那么几下 子。郭云深“半步崩拳打天下”，说到底，打到人身上就 是那么几种劲，崩拳的劲是其中之一。凡练过形意的人, 没有不会打崩拳的。但练归练，在与人交手时，能否作用 到对手身上就是另外的一回事。为了这简单的“一下”能用上，就需要训练自己的各 种能力，而各种能力的训练又是靠一些简单的动作、方法 来完成的。总而言之，都不是靠让人眼花缭乱的套路动作 来实现的。现在有一些武术被搞成了 “高、难、美”，甚 至近乎杂技，除了表演价值外，毫无用处。这让人想起了 民间的一种说法：聪明人是把复杂的东西简单化，而蠢人 则把本来简单的东西复杂化。读书也如此，会读书的人把 书越读越薄，读到最后，连一页纸也没在脑子里留下，只 剩下书的内容变成抽象的提纲留在记忆中。所以陶渊明说 自己“好读书，不求甚解”被后人评之为“真正会读书 者”。

武术也是这样，只有庸人和江湖骗子才会弄出越来越 多的花拳绣腿来哄骗老百姓。记得贺龙元帅早在50年代 就对国家武术队说过：与其看你们翻跟头，就不如去看张 云溪了（著名京剧武生，功夫很好，以短靠和猴戏为长）。 只要看看央视的舞蹈大赛，那些参赛者随便找来一个翻翻 踉头，都比竞技武术大赛中的要漂亮10倍。现在的竞技 武术，既不中看，也不中用，不三不四，不伦不类。这恰 好证明了，形意拳的简单，其内涵真的是不简单！这需要 各代的创立者和传承者抵御多少诱惑和偏见，才能够把形 意朴素实用的简单风格保留下来。繁复、花哨易，简单、朴实难。

非独武术如此。旁证一：国际标准舞。据说，世界上最顶尖的舞蹈教 师有20。位，都在伦敦，他们教授从初级到最高级的各种 科目，价格也不等，教授基本功的价格最高；而教套路, 编排花样组合的最便宜；这恰巧和常人的理解相反。一般 跳舞的人和看跳舞的人都会认为，会的花样越多，水平越 高；而在专业大赛中，裁判的眼睛盯着的是选手的基本 功，不是在看舞蹈，而是在挑毛病。基本功不到，花样越 多，出乖露丑也越多，越不讨好。

所以看国际大赛时可以发现，很少有高难动作出现， 除非在表演时。没有人有绝对的把握去冒险。国际标准舞 的表现力靠的不是花样，而是对舞种和音乐的理解，把内 涵通过动作表现出来，这就是基本功的魅力，俗话说的 “跳什么就得像什么”，而所谓基本功，就是一些最简单的 动作，但也同时就是最重要的动作。

旁证二：气功。气功其实并不神秘，放松肢体和精 神，入静人定，使得内气运行起来，疏通经络。真正的气 功就是静立或静坐，没有动作，没有音乐伴奏，也不用有 许多人凑在一起。而现在的都变了味，越搞越复杂，越搞 花样越多，怪、力、乱、神全出来了。轻者在音乐的伴奏 下，一群人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重则玉皇大帝，王 母娘娘，宇宙人等等便全都请了出来。除了哗众取宠，招 摇撞骗，没有半点真正气功的味道。

我有个朋友，是极为虔诚的气功爱好者。数十年中， 凡有新功法出现，则必趋之若鹫。我问之“入定的感觉是 什么”？竟不知。我哂之：连入定都还做不到，还奢言什 么气功？气功不是迷信，是科学，所以是简单朴实的，搞 的花样越多，越远道而近妖矣。附带说上两句关于拳中运 气的问题。有人说自己练通了小周天，听的人敬佩不已， 然后跑来告诉我。我说：他究竟通没通小周天，我不能 说；我只能说，人的经络本来就是通的，若是哪条经络不 通，非病即死。我们练拳无非是在通的程度上做些促进， 而不能说是因为我练了拳，才通经络。

形意拳的简单，不是初级的粗陋浅薄，而是高级的博 大精深；是把初级的动作经过提炼，升华，浓缩和集约 后，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表及里，由形及意的精加 工、深加工的产品。以劈拳为例：它绝不是简单的向前推 一掌（可惜大部分人仅此而已），单是手部的动作就有三： 向前，向下和向外（劈加捻转）。再加上臂部的沉肩坠肘， 后手的对拉撑圆，以及顶头，竖项，塌腰，松胯……后脚 的蹬力，前脚的瞠力，身轴的旋转力，最后作用到身上 的，是多重力的混合，是整体浑圆力而非一手之力，这就 是劈拳与推掌的区别。看似简单的一劈，在简单的外形下 面，蕴涵着丰富的内容，这就是形意既简单又不简单的 地方。

形意拳是内家拳，其丰富的内容不在表面上，即不以 动作的繁杂、奇巧取胜，而在内涵6换句话说，就是要 “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三重境界：初者，山是山， 水是水；再者，山不是山，水不是水；最后，山还是山， 水还是水；山也是水，水也是山；山中有水，水中有山）。 以横拳为例：直打出横力。如果是横打出横力，一点也不 新鲜，连低智商的愚者也能想象得出。而直打出横力，就 只有化腐朽为神奇，达到精妙阶段，匠心独运者，才能设 计得出。这就是内家，这是聪明人学习的拳学，动作看似 平实，无任何悬念，但常常达到超乎一般人想象的效果。

形意的简单，还表现在任何人都可以练习；老弱妇孺 皆宜，无任何折腰、压腿，抻筋、拔骨之苦。普通百姓练 拳，无非强身健体而已；即使练习技击者，也是自娱自 乐，没有必要忍受超乎寻常人的肉体折磨，去提高自己的 击打和抗击打能力。形意是靠顺其自然的、内外兼修的系 统训练来开发人的潜能，而不是透支体能、折磨皮肉。所 以形意拳里没有高难动作，都是普通动作、简单动作，这 也保证几乎不会在练习时受伤受损。

第二节尚意不尚力

以形寓意，以意御形，是“形而上”统帅“形而 下”。孙剑云大师说过：“形意形意，就是用动作去形容那 个意”，所以意是最重要的，是主宰，是灵魂，形只是意 的外在表达方式。没有了意，也就没有了内涵，失去了内 家拳的意义，就不如踢木桩、打沙袋来得直截了当。

即使要用力（完全不用力，谁也做不到）也要用活 力、整力、巧力，而不是拙力、蛮力、死力。如何区分？ 简单地说，就是不多用一分力，用最少的力，能够完成动 作就最好。由于尚意不尚力，故于养生大大有益。形意的设计， 首先就是以养气为目的，以劈拳为例：起钻为吸气，走阳 经督脉，落翻为呼气，走阴经任脉，一个起落就是一个周 天，按此规矩打来，就是在练气功。连续打一个钟头的劈 拳，汗淌如雨，但呼吸不急促，脉搏不加快，神闲气畅， 舒服异常，越打越精神，岂非养生乎？倘不能放松身心， 只在浊气、拙力上讨消息，则与养生南辕北辙矣。

或许有人说，尚意不尚力，养身可以理解，与人交手 则未必佳。请问，意与力孰快？孰大？孰易控而收放自 如？意也！与人交手，首要意在人先，随机应变，无定式 可言，平时所练招式、套路，全是理想状态下的假设，实 战时必定面目全非。惟有见招破招，顺势而进，凭的全是 感觉。不光是眼和脑的感觉，手的感觉也是极为重要的。 与对方肢体接触后，听劲化劲，寻隙而进，全是手和身体 的有感而发，并非是反馈至大脑，然后由大脑下指令再执 行，那样根本来不及。一触即发，感而遂通者，全凭意念 之灵敏，也全赖平时对意念之训练也。

自己练拳是根节催着梢节走，从足跟起，腰、背、 肩、肘、腕、指，节节催动、发力。而与人交手时，必以 着先鞭为要，先求能够进入敌之范围，即破其防御圈而 入，手要至少接触到其身体，才谈得上发力。如果距离很 远就发力打去，一则慢（轻则快，重则慢），二则易被察 觉而设防破解，解决之法只有轻灵快地先进去，软着陆， 然后再发力，“零距离发力”，非意在人先，不可得也。

附带谈谈练与打的关系。除了少数职业者外，大部分 人练拳只是强身，若只为打人，则不必吃苦、费力来练 拳，弄一支手枪来就行了。以程廷华那样的绝顶功夫，也 逃不过枪弹。既要健身，就要以养身、养气为目的来练， 尚意不尚力就是必然的。但传统武术若不讲打，早晚也要走上竞技武术的表演 化之路，就会断送了自己的生命力。武术的灵魂是打。不知打，不会打，何以检验你的水 平和训练效果？体育运动种类多多，不打又何必练拳？看 似矛盾，实则乃同一事物的两个方面。习武之魅力，就在 于有对抗性，有刺激性。所以，知打、懂打，以打促练, 而练不为打，是当今的原则。过去职业武师练是为打，那 是他的职业。如今的打是为了练。二者不可偏废。言打不 是好勇斗狠，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提高打的技能是有好
处的，若武术无武，就没有自身存在的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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