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是禅宗的宗教宽容给武术提供了宗教保护伞,而宗教的神秘性则给它 增加了吸引力。本来佛教的基本理念跟武术是有很大差别的,“一切名相皆为 虚妄”,有道是“五蕴皆空”,我们又何必执着“六道轮回”当中的那具“臭 皮囊” ?所谓割肉喂鹰、舍身饲虎,尽管人身难得,但它其实本来就是无常“空” 性的。从价值取向来说,佛教是主张跳出轮回、进入不生不灭,因而是“无生”,而 不是“重生”和“养生”,更不必“防身护体”,要彻底超越,勘破生死,无 所谓生死。从具体操作来说,武术讲究阴阳变换、五行生克、象形取意、体用 一如,属典型的中国式“实用理性”,基本没有佛教那些诸行无常、诸法无我、不 着名相、五蕴皆空一类说法,完全缺乏印度文化的“空寂味”。所以在佛教的 唯识宗、华严宗、密宗、律宗等那里,就听不到他们跟武术有什么关系。但到 了禅宗就开始中国化和世俗化了,“担水砍柴无非妙道”,彼岸跟此岸被统一 了起来,由此甚至出现了孝僧、艺僧、茶僧、酒肉僧等等,于是武僧、拳棒僧 的出现也就顺理成章了。中国禅的庄子倾向极为明显,于是也被人们称之为“庄 禅”。这种庄子味的世俗化游世倾向跟传统武术的关系表现得非常密切;行住 坐卧、当为即为,研几破执、潇洒放达。民间传说中的济公和尚,还有《水浒传》 里的鲁智深,都比较典型地反映了这所谓“狂禅”的面貌。寺庙的宗教保护使 少林寺成了传统武术的集散地。
第三大概就是跟政治发王者”,出家以后便跟世俗 的佛教却认识到任何宗教都生交叉了,本来“沙门不敬政权脱离关系。然而中国化无法脱离政权而得到发展。例如隋末少林的“拒贼”、“助唐”,十三棍僧助唐王,跟政权打上交道,得到 政权提供的特殊政策和大量封赠,这对少林的发展非常关键(中国的大多数寺庙,至今看来还是在走这条路),于是后来便出现了正式的僧兵,明代还应召 跟官府一起打倭寇,清代皇帝也给少林寺题字。至于传说中清朝的“火烧小林寺” 事件,史料上则找不到任何根据。近代以来少林寺的被烧则是民国年间军阀石友三做的。
第四是经济上的原因,南北朝以来寺庙经济得到大的发展,琴届有很多的财产,特别是北朝、隋、唐的官府都“钦赐”给少林大填田产,使它具有了封建大庄园的规模,这种“特殊政策、灵活措施、重点倾斜、比惠待遇”的结果,使寺庙跟周边产生了不少的经济摩擦和冲突,所以需要有僧兵来保护庙产。
(三)少林武术形成的内在根据
这些外部条件给武术提供了一个可以在寺庙落脚、聚集、交流和适宜发展的 环境,由此少林寺也就自然地成了一个天下武术交流汇聚之地。少林武术最初可 能是社会上的武术家给带入寺庙的,但仅仅是外来的东西在少林寺落户,这也很 难说就是什么少林武术,少林武术必须要有点自己“特有”的责献。我们知道,所谓实践,不外就是一种“有意识、有目的的操作活动”。武术流派的基本依据在 于其武术观念的某些差异,少林武术的形成,当要有佛禅观念的影响。我们知 道,宗教修炼同样是一种身体训练,由此世俗化了的禅宗修炼里面,确有一些跟 武术可以沟通的因素。例如金刚护法、勇猛精进、历劫救苦、普度众生、修持戒 律、大雄精神,还有内不动心、外不着相、断灭烦恼、勘破生死、明心见性、顿 悟成佛等等,原则上都可以跟武术观念相通。少林武术就是吸收了禅宗的这些基 本观念,由此形成少林武术发生的内部根据,并借助达摩祖师作为自身标志的“文化符号”。
达摩是个真实的历史人物,但流传下来的史料却无法证明达摩懂武术、创 武术和传武术,不过这也很难就此推断说达摩跟后来的少林武术毫无关系。达 摩在民间被神化为少林武术的创始人,它标志着中国武术演化中开始了 “引禅入武”和“以武参禅”的新路向; 不能抹煞的。按我的理解,达 板钉钉的“史实”,但却又确这象征意义在武术史上则是 摩创拳虽然并不一定是个铁 实是个颇有历史象征意义的“史影”;没有“史实”固然不可能有“史影”,但“史影”却也不可能就此 等同于“史实”。从操作上看,禅宗有些东西其实也完全是可以引入武术训练 和应用的。按照我的理解,武术是有练身、用技、修性三重结构的,而武术的 这三层结构,一定程度又可以跟佛、禅的“戒、定、慧”三学相通。“引禅入武” 的意义,首先是中国武术的操作开始了从“外部应对”至IJ“内部挖潜”的转变,明 确武术当以“内功”为基础,让气功融入肢体训练;其次是“内功”修炼突出 心意,参透禅机、勘破生死,放下对自我和对象的执着,以达无我、无人之境; 第三是持戒精进、普度众生,直面世俗矛盾、着眼人间关怀。
再说一次,中国式佛教禅宗的世俗化走向,首先是给武术提供了社会性的 宽容和保护,以至于后来竟然演变成“天下功夫出少林”的状态。而佛禅“明心见性、净性自悟”的“佛性”追求和渐悟、顿悟的修持方法,在一定意义上 也给武术的身心锻炼提供了某些极为有益的深层参照和方法借鉴(例如,佛家 戒、定、慧三学,就完全可以拿过来对武术的着熟、懂劲、神明进行解释和发挥; 招式讲求戒制、运劲依托定力、神明透出智慧)。佛家理论对意识层次的深入 细致分析,特别是它对主体意识的自我觉悟,在事实上还潜在地推动日后内家 拳类“用意不用力”的独特走向。它那“诸行无常、诸法无我”和“人无我、法 无我”的信念,深化了内家拳类关于“守空、用虚”的理解。所谓“儒尊名教、道 法自然、释重心性”,佛家那勘破生死、勇猛精进的“大雄精神”,可以构成 武术精神一个重要方面的支柱。佛家对佛性孜孜不倦的探求,极大地提高了中国文化的精神境界。佛禅对武术文化的潜在影响,特别是对内家拳类意识分辨 和心性修持操作方式的潜在影响,应该是不能忽视的。
武术的第一层结构是“练身”,属“器”的层面,就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招式 动作去进行操作,用以处理人自我的身心关系,由此必卿艮从人体结构的活动规律 和生理运行机制。而人体结构和它的运行机制全人类都是一样的,于是一些不同风 格的人体动作也就完全可以相互影响和融合。宗教修炼是一种身体训练,禅宗不立 文字、直指人心,它悟道往往通过包括拳打脚踢一类的身体动作进行。例如附会达 摩的《易筋经》,我看了一下书中画的绣像,发现跟中国原来的八段锦就很接近,里 面有些动作几乎是一致的,它 有着中国文化的根。与此同时,我也不排除《易筋经》里面有些动作跟印度文化也有不少关系,例如其中一些动作跟 印度瑜伽也颇类似,接受了印度“修心”文化的不少影响,这就是动作的相互影响和交流。
武术的第二层结构是“用技”,属“术”的层面,武术操作实际上是劲力 的运用技术,用以处理人际活动的敌我亦即主客关系,技击技术的本质是力的 应对技巧,操作上讲到底怎么用力,怎么用气,所谓“气力、力气”,气也跟 力连在一起;所以禅宗里面调气练功的一些心得,同样也完全可以被吸收到武 术里面。
武术的第三层结构是“修性”,属“道”的层面。作为一个文化活动、文化 现象和文化符号,武术的最高层次是要修性,用以处理人在大环境中的天人关系,亦 即通过武术去认识自我,追求“人之所以为人”的意义。儒讲尽心知性、安身立命,道 讲修心养性、修真得道,佛也讲明心见性、勘破生死,其实也都有“见性”、“求 道”的意蕴;由此我们既可以通过武术动作去参禅,也可以通过参禅心得去练武,双 向互动。所以这个内外环境的交互作用,也就是根据和条件的因缘假合。
总的来说,武术整合身心的“练身”当然不假外求,但其应对环境的“用技” 却必须走出自我中心,至于反求诸己的“修性”则是要在大千世界的大化流行 中找到自身那个恰当的位置,而这一切又都不能痴迷于“五蕴名相”。根据中 国文化“身心一源、体用不二”的理解,参禅可以练武,练武同时也就等于参 禅,所谓“行、住、坐、臣卜,不离这个”,禅与武当是完全可以是内在融合的。把 禅与武理解为两个不同东西的外部拼凑,恐怕还不能认为是确切的,不过这个 结合却是一个漫长的历史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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