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的少林寺住持之一、金代名僧万松行秀的高足、被称为曹洞宗的继往开来者和少林寺中兴祖师的福裕禅师,是研究少林寺历史和少林武术史必不能 忽视的一个重要人物。福裕字好问,号雪庭,山西文水人。幼年便因聪明好学,被乡间呼为“圣小 儿”。后来因为家庭遭遇变故,生活无着,少年时便出家为僧。福裕初谒高僧休 林,深得其器重,断言他当为大器。后来福裕又至燕京参万松行秀为师,接着主 持奉福寺。后来又应少林之敦请,主持少林寺,实际上应该是其老师万松行秀 的安排。少林寺虽然号称禅宗祖庭,在唐初十三僧即助战有功,在元代之前少 林寺与上层政治集团即有交往,但关系并不密切。然而元末金初的万松行秀, 却是一个和皇室朝廷、达官贵胄、才士鸿儒有着极为密切关系的高僧。这一特 点,亦为万松行秀的徒弟们,特别是曾先后担任少林寺住持的和公、皓公、洪倪、 东林志隆、雪庭福裕、乳峰德仁、复庵、至温等所承续。而在雪庭福裕时,这种关 系可谓达到了顶点。蒙古乃马真皇后称制四年(公元1245年),尚未登基的忽 必烈私行至少林寺,命福裕“大作资戒会”,并“俾建精舍于故里”。蒙古宪宗蒙 哥时,又“诏诣帐殿,奏对称旨,俾总领释教,授僧都省之符”。这就是人们常说 的福裕在元代总领天下佛教一事。忽必烈登基的第一年(中统元年,公元1260 年),又快马征召福裕进京,在内廷和道士李志常等“论辩伪经”,结果福裕大获 全胜。于是忽必烈赐福裕“光宗正法”之号。因为福裕的声望与权力,少林寺一 派崭新景象:“兴仆起废,训徒说法。施者如丘山,来者如归市。嵩阳诸刹,金碧 一新。洛阳白马,经筵不辍。”“缁俗趋走,营施山委。嵩阳诸刹,金碧辇跤。洛 阳大讲,经岁不驰。二百四区,群废尽起。僧无徭役,大众欢喜”。至元八年(公 元1271年),忽必烈又“诏天下释子,大集于京师”,雪庭福裕的弟子,竟“居三之 一”。另外,少林寺还得以“分建和林、燕蓟、长安、太原、洛阳为五少林”。他的 弟子们亦赞叹:“皆师力也。”①这时的少林寺,真可谓如日中天。雪庭福裕主持少林寺及少林寺的极度隆盛,为随后少林武术、少林僧兵在 元末明初的出现、发展,奠定了雄厚的物质和舆论的基础,郑州市图书馆藏天津古籍书店影印明 隆庆刻本。雪庭福裕对少林寺的又一影响深远的举措,是他把少林寺建成了中国传统 封建宗法社会结构的家族式寺院。从福裕开始,少林寺便按七十字诗法裔辈 分,顺序高低,以命法名。这七十字诗是:福慧智子觉,了本圆可悟。周洪普广宗,道庆同玄祖。清净真如海,湛寂淳贞素。德行永延恒,妙本常坚固。心朗照幽深,性明鉴崇祚。衷正善禧禅,谨恚原济度。雪庭为导师,引汝归铉路。据称,“少林寺僧对于以上七十个字,都能冲口而出,背诵得滚瓜烂熟。僧 众出外参学,一说出自己的法名,不相识的和尚,就知道他是哪一宗的啥字 辈。”①长幼有序,兄弟和睦,来自五湖四海的少林寺僧,由七十字诗相联系,便变 成了一个宗法大家族。宗法的核心是血缘,血缘结构有一种内向凝聚的作用。《白虎通》便解释家 族为:“族者,凑也,聚也,谓恩爱相流。生相亲爱,死相哀痛,有会聚之道,故谓 之族。”血缘组织当然有极强的凝聚力。于是在中国古代,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因 为某种原因集聚在一起时,为使这种集聚变得紧密,便努力使他们的关系变相 地成为血缘关系。小至一般人的“拜把子”、“换金兰契”、“义结桃园”、认义父 义子,大到效仿血缘宗族的组织形式,建立以虚构血缘关系为特征的准宗族团 体——各种结社组织。从福裕开始建立的少林寺这种师父及法子法孙的关系, 显然也是这样一种性质。杀大红公鸡,喝鸡血酒,欷血为盟,占山为王者扯起的“义”字大旗,这一切 并不是戏剧性的。虚构、模仿血缘关系,却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宗法的内向凝聚 力。少林寺七十字诗代代相传,也不例外。曾亲自在少林寺调查过的赵宝俊这样记述道:“寺僧之间的关系,虽然他们来自九省十三县的千门万户,但一到寺里,即 形成乃师乃徒、法子法孙的大家族组织形式。少林寺的家族分为少室庵、延寿 庵、广惠庵、清凉庵、万寿庵、弥陀庵、大悲庵、永化堂、周府庵等十八门。每门一 般是祖孙三代,唯清凉庵的辈数达到八、九辈之多。其中以延寿庵这一门人数 最多“每门又有许多家,住居在寺院周围。每个家是由一个师傅为中心,和他收 的三、二个徒子所组成。每家有他们自己的房院、田地,是一个独立的或半独立 的经济生活单位。各家之间,贫富不一,人口多寡也不等。他们除了每月初一、 十五和节日要到寺院一起礼佛生活外,其余的时间,都是各在各家礼佛、诵经和 生活。各家的师傅,是这一家的家长,有权处理其全部财产。他的法嗣有权继 承其财产。每一门好像寺里的一个小宗,有他们的祖坟。塔林是寺院的老坟, 每年祭扫时,先大家一起祭扫老坟,然后各门分别去扫祭各门的祖坟。“迄今少林寺僧还保持着按年节时令上坟祭祖扫墓的世俗遗风。他们相 约,携带香表纸张,一起到塔林祭奠祖坟后,再分别各到各的坟地去祭扫,和从 前在农村见到的扫墓景况,完全一样。”少林寺真像一个宗法大家族、大家庭。少林寺“延寿庵”、“万寿庵”之“寿”字的使用,“寿安”等和尚名字(见寿安 富公和尚灵塔)中“寿”字的使用,更多宗法而非佛法的意味。至于为活着的师 傅建造寿塔,为死去的师傅扫坟,则都是宗法而非佛法的习俗。应该说,这种宗法师徒关系,是那个时代人际联系希求紧密的最佳方式,它 的原则和岁月增长、旨趣相投一道,造就出了血缘般的亲情。从少林寺法子法 孙为其师傅所立寿塔、灵塔塔铭,及行实碑碑铭等的字里行间,我们不难看到法 子法孙对其师傅的一种真切的情感。由于武术是口耳之学,非朝夕相处、言传身教不可得,于是少林寺武术教师 和其徒子徒孙的关系,便显得更为密切。少林寺武僧为其师傅所立寿塔、灵塔塔铭中,往往有尊称其师傅为“亲教师”①、“授教师”②、“教授师”③、“授教恩 师”④、“恩祖”⑤、“恩师”⑥;自称“孝徒”、“孝侄”、“孝孙”⑦等。这与其他塔铭的 称谓,颇有区别。曾见电视里放少林寺老武僧教徒习武的纪录片,除夕之夜,包括一个外国 青年在内的徒儿们,都照旧风俗到老师傅的口袋里去掏压岁钱,每人两元,其乐 融融,十分感人。少林寺武术集团,是以宗法形式为纽带联系而成。二、“护教”的弦外之音由古希腊的海外贸易和殖民开始,欧洲民族的原始血缘组织迅速瓦解。流 动的人群不可能保持固有的血缘关系,也不可能坚守封闭的空间,代之而来的 是新的职业联系方式——即所谓“业缘”。土地并不那么重要了。与之完全不 同的是,整个中国封建社会,由农耕经济的特性决定,人民始终固守着自己的村 庄土地,从而成为不移动的人群。不移动的人群更加依恋于土地,中国人恋土 的情结是世界任何一个民族无法比拟的。血缘是宗法的核心,土地是宗法的基础。宗法组织化的少林寺僧,和普通中国人一样,对土地亦一往情深。登丰民谣有“少林土地大无边,北过黄河南越山”的说法。据赵宝俊先生 云:“据新中国成立前曾管理过少林寺财产的素喜和尚讲,少林的土地主要散布 在偃师、巩县、孟县、登封、禹县和伊川等县。黄河以北的孟县有少林寺的仓 库——金山寺。它的地界,东面曾至白沙(在今禹县),西面到西白沙(在今伊川县江左公社境)。在历史上土地最多时,曾达八百余顷。”①少林寺土地来源之一是封建皇帝的赐田。《唐皇嵩岳少林寺碑》就提到:隋 朝“开皇中,有诏柏谷屯地一百顷,宜赐少林寺”。同碑又提到:因十三僧助唐有 功,唐太宗又赐少林寺田地四十顷。少林寺土地的另一来源是寺僧购置。赵宝俊先生提到:“现存寺里的诸禅 师道行碑和塔林的塔铭,所颂其功德的主要内容,无非是广建田园,增添土地, 或修整殿宇,扩建仓魔,以及僧徒云集之类。其禅师声威之大小、地位之高低, 也常以其给寺院所增田地多少、兴建房舍多寡为依据。甚至其碑石之大小、建 塔之高矮,也常是看他在主持寺院期间,为寺院增置了多少财产、修整了多少房 舍而定。凡曾给寺院增置田产越多、争取荣誉越大的禅师,身后就能得到其法 子、法孙的一片孝思,慎终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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