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类的早期生活中,与动物打交道的本领是人们主要的生存技 能。《世本》有“相土作乘马”、“王亥作服牛”的记载(相土和王亥掌握了 乘马服牛的技术);我国的造字也透露出古人对动物的熟悉程度,古人已 经能够细致地区分不同体态、毛色的马。如“骊”为黑马、“骐”为青黑马、 “孵'为黑白相间之马、“驷”为浅黑杂白之马、“骡”为黄马而有白斑、“验” 为红马而黑鬃黑尾等等,《诗经•驷》中提及的十六种不同的马之名称反 映出东周人对马的熟知程度;后来,人们将“头上有块白毛的黑马”美之 名为“乌雅抱月”,将“黑尾白马”誉为“雪中送炭”。此外,家庭的构成也 与动物的饲养密切相关,甲骨文的“家”由建筑的屋顶下加“豕”构成。甚 至商朝还设立了专门的畜牧管理机构和官吏,如主管养马“马正”与“马 小臣”、主管养牛的“牛正”和“牛臣”、主管养犬的“犬侯”和“多犬”、主管 放牧的“亚牧”和“牧正”。

人类早期丰富的动物学知识,从两方面促进了人们学之于动物的 仿生学生产:一方面通过“象形”生产武术的象形拳系统,另一方面通过 “会意”生产武术的动物化运动意向,促进动物运动意向的身体化和人格化。

模仿动物的运动意向

在“形似”动物动作进行象形化生产时,武术也以“神似”动物行为进 行会意性生产。武术模仿动物意向、“神似”的文化生产有三条路径。

首先是对动作名称的动物化命名,在武术动作与动物行为的意向之 间搭建联想的桥梁。在以动物命名拳种时,武术也以动物行为与动态命 名动作名称,并以动作的动物化命名指称运动风格、运动状态。如太极 拳的“野马分鬃,倒辇猴,揽雀尾”等,八卦掌的“白蛇吐信,鸥子穿天,大 鹏展翅,狮子抱球”等,少林拳的“雄鹰展翅,金鸡独立,猴子爬杆”等,从 动物行为形象地描绘了动作的形态,也暗示动作的性质。

其次是运动特点的动物化表征,将动物行为特征泛化为武术动作、 运动特点的要求,建设新的武术身体。第一,在动作的分类上,有“蛇之 缠绕、虎之扑打、鹰之拿抓”等象征性打法。第二,在动作的技法上,长拳 等有“起如猿,落如雀,立如鸡,缓如鹰”之要求,八卦掌以“三形兼备”之 理想力图体现出不同动物之长,而有“行走如龙,回转若猴,换势似鹰”之 规定。第三,在身体的技能上,要具有“猫窜、狗闪、兔滚、鹰翻”之能,体 现捕鼠之猫、搏兔之鹰的灵敏等。第四,在器械的技法上,要求“刀如猛 虎,剑如飞凤”。在古人看来,“风从虎”,虎给人留下的最惊心动魄的感 觉是狂风大作,即使老死山林仍然威慑其他动物,有“虎死威风在”之说。 因此,刀之猛,要舞得呼呼生风,舞出猛虎的“勇猛剽悍,雄健有力”之 威风。

最后是拳理的动物化比拟,将动物特殊的运动特征升华为指导武术 实践的理论。观雀蛇相争后,张三丰根据蛇的运动意向进行了武术的文 化生产,生产了以柔克刚的太极拳,致有“长蛇摇头微闪,躲过雀翅”而悟 “蟠如太极,以柔克刚之理,由按太极变化而粗出太极拳”之传说。白猿 通臂拳也是人们根据长臂猿双肩贯通之能、舍形取势所创,其伸臂动作 要求力由背发,两背灵通,将上身之力贯注于臂力之间,击打动作则讲究 放长击远,抡臂成圆,高态快下,闪展穿插。

以动物喻人

武术将动物运动意向身体化,源于人类将动物特征人格化的文化传 统。广泛渗透进古人生活的动物知识,也是他们认识其他人的前理解。 也就是说,对动物形象和姿态的熟知自然而然地迁移到对人的认识之 中;或者说,对他人形象和姿态的感知,唤起的是脑海中关于动物记忆库 中的某一影像。动物特征人格化的文化传统表现为以下四方面。

首先,表现为以动物特征描绘人。第一,人们将力大、善射与生有一 双猿臂相关联。《魏书》对匈奴刘聪的刻画是“猿臂善射,弯弓二百斤”, 《明史》以“貌奇伟,勇力绝人,猿臂善射”描写常遇春,唐代诗人崔道融在 《题李将军传》曰:“猿臂将军去似飞,弯弓百步虏无遗”。第二,以动物形 象比拟人的体格和行为。如以“虎背熊腰”形容身体魁梧健壮者,以“龙 吟虎啸”形容声音洪亮,以“龙腾虎跃”比喻动作矫健有力,用“龙行虎步” 比喻人步履矫健。第三,以动物之斗比喻人之争,如以“龙争虎斗”形容 战争或体育比赛的激烈。

其次,表现为以动物形象刻画人格。如楚国商臣的“蜂目而豺声” (《左传•文公元年》)、叔鱼的“虎目而豕喙”(《国语•晋语八》)、项羽的 “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史记•项羽本纪》)、宋江的“坐定时浑如虎 相,走动时有如狼形”(《水浒传》),以及《三国志》以“龙骤虎视”赞扬诸葛 亮的雄才大略、《世说新语》以“龙章凤姿”赞美嵇康出众的相貌,等等。

再次,表现为以动物符号区分人之等第。第一,从汉代到清代的官服 一直沿用狮子纹饰,也是位高的标志。如汉代,一般的武官服饰都可以绣 上狮子图案;唐代,武则天则赐“文武三品以上,左右监门卫等饰以对狮子” (《旧唐书》卷四十五《舆服志》);宋初之制,朝服为“三梁冠,黄狮子锦绶”(《宋 史》卷一五二《舆服志》)。第二,人们将爵位高低与服装不同的动物文饰相联 系,并以动物序列“明贵贱,别等级”。如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规定,文官 绣飞禽、武官绣走兽(《明史•舆服志》);清代沿用明制(《清会典图》)。

最后,表现在对其他民族的认识。借助动物知识来理解他人,也自 然成为我们认识周边民族的成见。如我们曾以与狗同义的“狄"来类归 北方部落,以具有爬虫特质的“蛮”和“夷”来定义南方民族,以“羌”字的 羊的偏旁来指征放牧民族。其中有趣的是,人类早期积累的丰富的动物 知识,作为社会生活认识他人、理解陌生人的前理解,本是自然而然的现 象(例如,在顾颉刚看来,从动物来认识民族与他们的原始图腾有关), 但是,随着人从动物界走出、成为自然界的主人,这种以动物来理解人类 的认知方式也就具有了歧视的色彩。鸦片战争结束后的1842年,《南京 条约》第17条特别规定不得称英国为“英夷”;后来,因为中国并未遵守, 1858年《天津条约》再度明文重申。同时,我们也被拿破仑称之为“东方 的睡狮”,汪穰卿经百般求证得知:原来西人眼中的睡狮乃以涂抹鸦片的 牛肉喂食、虽张牙舞爪大声嗥叫实则梦语的狮子

西人言中国为睡狮。狮而云睡,终有一醒之时。以此语质之西 人,西人皆笑而不答 后见驯狮者,叩其解,驯狮者曰:“此义遥深。 吾辈从前习驯狮之术,皆捕小狮子使母狗乳之,及其长成则狮形而狗性矣,易驯之以为戏。后有人与之戏,至张狮口数狮齿,时适狮饥甚, 乘势一口,将人之头颅咬下。观者震骇,咸咎吾术之未精。因复深思, 乃得一法,以生鸦片抹于牛肉以饵狮,初仅少许,谜则渐加,鸦片之量 既广,狮则终日昏昏皆在睡梦中,尽人调戏。虽能张拳开口,发声嗥 吼,不过如梦谐而已,实不能咬人。盖有狮之形,无狮之质,并前之狗 性亦无矣。殆将长睡,永无醒时。贵国之大,犹狮之庞然也。受毒之 深,奚止心于鸦片耶?以此为譬,庶乎近之。”(《汪穰卿笔记》)

对此,国人也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了抗议,如南狮传到海外,因粤语“瑞狮” 的发音颇似“睡狮”,为防止外人称作“睡狮”,国人则将岭南的南狮改称 “醒狮”,寓意“中国睡狮”之醒。

在以动物作为文化素材的文化生产中,武术通过截然对立的方式, 直接或间接地保持着与动物的联系。与动物的直接联系生产了武术的 象形拳系统,并通过对动物动作方式与运动特点的模仿,感应自己化身 为动物;与动物的间接联系生产了武术的动物意向,并以人体动作与动 物动作的距离加以体现。这两种截然对立的与动物的联系方式,源于人 对动物截然对立的态度。

“人化的珍爱”有楚霸王项羽自杀前赠马之例,项羽兵败,无颜见江 东父老,自刎于乌江前,将爱马乌雅托付给亭长:“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 敌,常一日千里,不忍杀,以赐公”。“物化的利用”有伯乐的痛心为证,传 说伯乐在路上看见一匹千里马在拉着沉重的盐车,不禁大哭。同样,在人类图腾中,动物既作为无所不能的神的象征,同时又作为“生命罐头” 平凡地成为食物、功能化为工具(如牺牲品、役畜、坐畜、军畜等)或“皮 毛工厂”、俗化为游戏的道具和活动的项目(如舞龙舞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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