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侠功夫仓库中,人们生产了武术的新境界。一方面,人们从发 挥功夫的条件增添了武侠功夫新生产的真实性。如段誉的“六脉神剑”、 杨过的“黯然销魂掌”,虽威力无比,但非百试不爽,而是有条件的威力无 比,需要特定的时间、空间和心境而调动。另一方面,人们又为武侠功夫 区分了不同的境界。如金庸在《神雕侠侣》中通过独孤求败由“宝剑、轻 剑、无锋的重剑、木剑”的变化,反映了武功由“物之所倚”到“摆脱物役” 的过程,也折射出主人翁性格由“少年气盛”到“含而不露”的成熟过程。

在武侠功夫仓库中,我们看到了人们对武术身体、人的身体的功能 性开发。在奥林匹克以“更快,更高,更强”建设强健身体时,武术选择 了身心和谐发展之路,在动作发力上,追求六合(心与意合、意与气合、 气与力合;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跨合)——即在追求力的最大化前 提下,协调肢体动作的局部与整体、整合身体运动的外与内,使每个动 作都是整体运动的爆发(此刻之拳也就不单单是一臂之拳,而有腿之 蹲、腰之拧、肩之顺,甚至气之助、神之注);在练习路径上,有“内练一口 气,外练筋骨皮”,也成就了武术动功的外练系统和静功的内练系统。 而武侠功夫的生产,不仅将武术内在的身体体验(内力、内劲)“外在 化”,将武术内在修炼之果(精气神、内气)“表象化”;而且在武打片中外 化为如子弹穿透力的“激光”、表象为炮火爆炸的视觉刺激。在此,我们 可以看到,一方面文艺想象与科技进步齐竞攀——科学借助技术手段 实现人类的梦想,武侠世界可以凭侠之内功、展想象翅膀、任意飞翔。 这样,赵焕亭僭用帝王军事功绩的“武功”又回到军事,表现为军事武器 的功效。有趣的是,在武侠用手射出的“死亡之光”中®,我们仿佛重见,

1900年列强用枪炮打破的“义和团神话”,在如今的武侠生产则是将武 术变成了“枪炮”;与义和团不同的是,武打片绕开了原先“入”与“不入” 的拷问,免除了“可否抵挡刀枪”的证明,省略了“降神附体、喝符念咒” 的繁琐;因为,武术本身已经变为“枪炮”、“肉体性枪炮”。另一方面,在 武侠功夫仓库中,我们也解读出文艺对现代化以来工业生产身体异化 的扬弃,他们编织了身体无所不能的神话(以及亦人亦神的武侠),意在 提示人们关注自己的身体、更大程度地挖掘人之潜能、塑造更为健美的 身体。

三、士人的“武”与“侠”

武侠由“侠”而“武”的过程,既为人们对武侠角色合理性、理想化的 期待,又有周之士的历史渊源。

《说文》之所以把“士”训为“事”,是因其历史发展;无论是有职(仕) 还是失职(不仕),“士”都是凭才能,如文士的笔端、武士的锋端、辩士的 舌端(《韩诗外传•卷七》),而非籍世袭讨生活的人群。从金文看,“士” 作斧形或战斧形;斧在远古时代是成年人用作生产的工具和作战的武 器,是成年男子的象征。因此,甲骨文表示成年男子称呼的“父”也作手 持斧形。随着私有制和阶级的产生,甲骨文与金文的“王”字也作斧钺 形,与“士”相类。在原始社会末期,“王”用以称呼当时的军事首长, “士”用作王身边的亲兵;以后,“王”演变为阶级社会的君王,“士”演变 为阶级社会的长官。西周时代,“士”指称贵族阶层的下层贵族,处于大 夫之下、庶人之上,成为执干戈以卫社稷的武士和有职位的统治者。李 根蟠认为,周代士人由宗法性武士向新型文士的演变,始于春秋晚年、 完成于战国时代。①周之士“有禄于国,有赋于军”(《左传》昭公十六年子 产语),他们从禄田中食其租税,在战时为国提供战车、充当甲士。随着 贵族支庶繁衍,总有部分疏族不能全部得到禄田,成为小块土地的耕种

者;再加上军役繁重、贵族兼并斗争,更多的贵族(包括卿大夫和士)下降 为自耕农,士族也就有了“仕”与“不仕”区分;这些士人也逐步走上求学 以干禄的道路。同时,农民也随着经济地位的提高,取得充当甲士资格, 成为军赋主要负担者。①周之士人集团的解体,从外部和结局看是由武 士而文士的过程,从内部和起点看也是士阶层分流为二的开始(“善长 于诗书礼乐”的“游儒”与“善长于武术技击”的“游侠”)。冯友兰受傅斯 年“诸子不同,由于他们的职业不同”的启发,在《原儒墨》和《原儒墨补》 二文中论证贵族政治崩坏时,下层贵族流人民间,成为以出卖技艺为生 的游士,“文专家”即儒士,“武专家”即侠士 (《三松堂学术文集》);鲁迅 也有言道:“孔子之徒为儒,墨子之徒为侠”(《流氓的变迁》),顾颉刚则 称我国士之兼修至此而分为二。“古代文武兼包之士,至是分歧为二, 惮用文者归儒,好用力者为侠,所业既专,则文者益文,武者益武,各作 极端之发展耳。” © “张仪的故事可以代表典型的新兴文人,……这种人 只有三寸之舌为惟一的法宝,凭着读书所学的一些理论去游说人 君。……他并无军事的知识,个人恐怕也无自卫的武技,完成是文人。 另一种人就专习武技,……如聂政与荆轲。”③另外,韩非子所说“儒以文 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也间接透露了士人解体后“儒和侠”一分为二的 现状。

在失职之士于才能和教育上由兼备兼包而分歧的人格裂变中,并 不完全如雷海宗所言,“士族阶级已被推翻,文武兼备的人格理想也 随着消灭”④,不论是“好文者为游士”还是“尚武者为游侠”(吕思勉 《秦汉史》),他们又都从不同层面继承了西周六艺⑤兼备教育理想所

塑贵族精神①,并且作为社会管理者(官吏)和保卫者(军人),他们也形 成了林同济所言的“刚道的人格型”——“以义为基本感觉而发挥为忠、 敬、勇、死的四位一体的中心人生观,来贯彻他们事业的抱负,守职的恒 心”(《大夫士与士大夫》,见《时代之波——战国策派文化论著辑要》)。 士人也通过两条路径向后世讲述他们才能之兼备和贵族之气质,一是人 们对他们的记忆,二是文献对他们的记载。他们的气节和武功,也以“影 子”的形式(或是脑海之影或是眼前之影),影响后来文士和武士的成长 以及教育的实践活动。从人们对士的记忆来看,农民与士的交往,不仅 发生于代耕士之禄田,而且也出现于随士征战的徒卒角色扮演之中。@也 就是说,“有禄于国,有赋于军”之士给所属之民的印象是“平时肆力于耕 耘,有事则执干戈以卫社稷”,民众不仅有他们对士人平时管理、国家和 社会责任担当的记忆,而且也有士人战时指挥之镇定、身先士卒之精神、 御射之武功等视觉映象。这样,士之气节和武功,也就经过与士耕战农 民的记忆,通过民间的传说和想象,以口述的形式将个体记忆社会化为 集体的记忆,逐渐转化为大众的集体无意识。从文献记载来看,在孔子 将周之武士教育的“老六艺”转换为文献教育的“新六艺”后,士的气节和 武功又通过历史记载的文本阅读浮现于读者脑海、跃现人们的眼帘:拨 动他们的心弦、丰富他们的精神世界、升华他们的灵魂、推动他们的实

践,并于一代又一代读者的消费与生产中得以传唱。①也就是说,在文本 解读之实践和潜意识运动的共同作用下,人们保持着对士族人格“气节 和武功”的大致概念。这样看来,按照“气节和武功”创作的“武侠”形象, 可谓周之士的回归,也是人们对春秋以来士之人格分裂症的医治。当 然,人们对士人历史记忆的唤醒,也与人有“缓急”、遇害不能自救、寄希 望于“赴士之厄困”的侠客(《史记•游侠列传》)的现实生活有关,具有现 实生活之诱因。也就是说,武侠形象的生产,既有陈平原所说的现实需 要,也有人们对周之士族美好记忆碎片的复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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