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术发展的历史是一部借助意义重组和社会谱系重组的文化转换 历史。近代以降,武术文化转换的社会发展背景使武术人处于不得不转 换的痛苦境地。对此,老舍在《断魂枪》中通过沙子龙“不传”的失望,描 写了当年在野店荒林享尽威风、“没遇见过敌手”的“五虎断魂枪”终由刺 扎他人之魂转为断己命脉之悲①;冯骥才以《神鞭》描写了近代以来武术 人的痛苦转换,并从傻二祖上及他“头功——神辫——神枪手”的功能性 变化中,告诉人们问心拳问心无愧的文化生产精神以及当代武术文化生 产的出路②。
近代以降,当中国人不得不以西方他者认识自我时,我们的形象经 历了“由高大而渺小、由完整而破碎”的转变,并于“技不如人、制度不如 人、思想不如人”®之后,将近代的衰弱归因于身体,寻得“身体不如人”之 新解,渐成自我反省的“病夫”意向,终于彻头彻尾的“百不如人”之结论, 中国现代化也由“变器”、“改制”、“改性”转移到“身体手术”。®换言之,
老舍:《断魂枪》,载曾广灿编:《老舍代表作》,黄河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傻二祖传佛门绝技——问心拳——需仿效和尚剃光头,专修头功;在清军人关“留 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留辫子规定后,傻二祖上创造了辫子功;到傻二这里,在神鞭般的 辫子被洋人的子弹打断、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实行强制剪辫法令之后,他剪掉了“鞭”,又以 “神枪手”保留了“神”。正是傻二祖上及他将头功变为“辫子功”,又由辫子功变为“神枪 手”,致使问心拳问心无愧、屹立武林。参见冯骥才:《神鞭》,文汇出版社2003年版。
梁启超在《五十年中国进化概论》中将近代中国发现自己不足、学习西方的历程分 为三个时期,“第一期,先从器物上感觉不足;第二期,是从制度上感觉不足;第三期,便是从 文化根本上感觉不足”。梁此说也开后来从器物、制度和思想心理文化三层面和三阶段论 述中国现代化之先河。
参见戴国斌:《武术的文化研究》,上海体育学院博士学位论文2005年,第26页。
代社会精英“操刀一割,为自己和中国寻找出路”①的过程中,也就有了以 体操(体育)作为手术刀对国民身体的改造,有了他们对武术的联想,以 及以国术表征②为主线的武术现代化。
第一节“身体不如人”的尚武
“东亚病夫”常常被视为列强对中国人的嘲弄和侮辱,但究其历史源 头,将中国人称作病夫的并非全是外国人,也无嘲弄、侮辱之意,而是人 们运用国际惯用概念对晚清中国的定位,散发着他们对中国振拔求强的 希望,透露出他们对疗治中国药方的寻找。
一、病夫的号脉
根据杨瑞松2005年考证,国外人关于中国的病夫说始于1894年12 月《万国公报》所载《法国时报》的评论,“今东方又有一病夫矣,日本虽 小,竟将摇动其本根,摧伤其枝叶”(《万国公报》第71卷,1894年12月, 14885页)。英国泰晤士报1895年4月23日在“中国与日本”的分析报 道中,以sick man比喻日暮西山的清中国;Chirol于1896年在关于亚东 事务的论文集中以sick man形容甲午战争后躺在濒临死亡之床上的清 末中国形象。“病人”(sick man)是近代西方国际关系公共论述之方式, 是国际社会用来形容长期衰败无力改革的落后国家的惯用词,前有“土 耳其、波斯和摩洛哥、墨西哥”,后有“英国、意大利、德国、俄国、日本”被 称作sick man。《时务报》1896年转刊《字林西报》将中国、土耳其、波斯 和摩洛哥并称天下四病人。(《时务报》,光绪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一日,第
陈旭皰:《近代中国社会的新陈代谢》,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185页。
在访谈中,蔡龙云先生说,建国后他们建构的新武术,并非哪一门武术(如华拳 等),而是国家武术!本书认为,民国武术现代化的文化生产,也非某一门户武术的生产,而 是与民族国家联系在一起的文化生产。故一同称之为近代以来“国家武术”的生产,简称为 国术表征的生产。
918—919页)当时主张中国“变法国强”的传教士李佳白(Gibert Reid)也 于1896年在《万国公报》发表《探本穷源论》之文时指出,“非独中国有病, 西国无病也,特轻重分焉耳”,“土耳其介于七和八之间,俄罗斯为五六之 间,英国则为一二之间”,而希望中国“翻然醒悟,力自振拔”。®
国人首用病夫说,则始于严复。1895年3月,严复在天津《直报》上 发表题为《原强》的文章,将中国比拟成重病在身的“病夫”,“盖一国之 事,同于人身。今夫人身,逸则弱,劳则强者,固常理也。然使病夫焉日 从事于超距赢越之间,以是求强,则有速其死而已矣。今之中国,非犹是 病夫也耶? ”严复对中国社会发展的病夫比喻,不仅被广大有识之士接 受,也成为当时人们分析中国问题的框架、认识中国国情的关键词。 例如:
英国人在上海办的英文报纸《字西林报》于1896年10月17日 登栽一篇英国人所作《中国实情》之文,梁启超将其中一句话翻译 为:“夫中国'~一东方病夫也,其麻木不仁久矣。”
蔡锷在《军国民篇》(1902)中说:“显而言之,则东方病夫气息奄 奄,其遗产若是其丰,吾辈将何以处分之?”
梁启超在《新民说》(1902—1906年间)的写作中说:我以病夫 闻于世界,手足以瘫痪,以尽失防护之机能,东西诸国,莫不磨刀霍 霍,内向而鱼肉我矣。”
陈独秀在《新青年》杂志刊文《今日之教育方针》(1915 ): “艰难 辛苦,力不能堪;青年堕落,壮无能力,非吾国今曰之现象乎?人字 吾为东方病夫国,而吾人之少年青年,几无一不在病夫之列,如此民 族,将何以图存?”
毛泽东在《体育之研究K1917)中写道,“国力茶弱,武风不振, 民族之体质日趋轻细,此甚可忧之现象也。”
甚至作为唤醒国人的惊醒剂(于1900年到1903年重病一场的曾朴在《孽 海花》小说的出书广告便以“病夫国之病夫”为笔名,在1905年出版时改 为“东亚病夫”笔名)①。
在人们对“病夫”的运用性解读或者说对“病夫”的消费性生产中, “病夫”也由“国家贫弱”的判断转向了“国民体质强弱”的刻画。日本人 菊井丛于1901年7月在东京《国民报》上发表了《东方病人》和《历史上有 名之尚武国》二文,将“病夫”与中国人的体质联系起来。
西人行路,身无不直者,头无不昂者。吾中国则一命而伛,再命 而偻,三命而俯。相对之下,真自慚形秽。西人行路,脚步无不急 者,一望而知为满市皆有业之民也,若不胜其繁忙者然。中国人则 雅步雍容,鸣琚佩玉,真乃可厌。在街上远望数十丈外有中国人迎 面来者,即能辨认之,不徒以其躯之短而颜之黄也。西人数人同行 者如雁群,中国人数人同行者如散鸭。西人讲话,与一人讲,则使一 人能闻之;与二人讲,则使二人能闻之;与十人讲,则使十人能闻之; 与百人、千人、数千人讲,则使百人、千人、数千人能闻之。其发声之 高下,皆应其度。中国则群数人坐谈于室,声或如雷;聚数千演说于 堂,声或如蚊。西人坐谈,甲语未毕,乙无儳言;中国人则一堂之中, 声浪稀乱,京师名士,或以抢讲为方家,真可谓无秩序之极。(梁启 超《新大陆游记》,1904年)
未受教育的人,身体还壮实一点,惟有那班书酸子,……痴痴呆 呆的歪着头,弓着腰,斜着肩膀,面孔又黄又瘦,耳目手脚,无一件灵动 中用。(陈独秀《我之爱国主义》,《新青年》2卷2号,1916年10月)
一说到中国的“读书人”,便可不假思索地在脑子里活画出一个 模型来:惨白的脸色,萎黄的肌肤,窄狭的肩胛骨,平的胸,鞠的 “躬”! 一张黄皮裹了一副枯骨,瘦损了的筋肉,和逃走了的血气(杨
贤江《青年对于体育的自觉》,《学生杂志》第十卷第四期,1923年4 月5 9)
浏览1,419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