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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之曰 “县尊如是判断，可谓不偏不倚，适得其乎。 末世难得有此良吏。甄义尚欲坚求改判，何不知主人之恶， 且不明官长用心乃尔？”叟曰：“县尊见甄义叩求，艴然不悦。 谓如必欲置被告于法，则原告亦当问罪。试思堂堂乡宦，何 必于死后再被恶名。尔宜三思而行。甄义尚欲有言，县尊呼 值役吊卷，则皆人民控告立生之案。或霸占田房，或欺凌孤 寡，或吞噬财款，或武断是非，累累不一而足。谓本县下牟 未久，是皆尔主人平日为人所控，由接管案下接得者。，经 查抽数案，或由尔主进署声辩，或托显宦具函说项，本鬼 无人命重情在内，故一时尚未深求，悬尔未结。然以缙绅 “;不 容于众若此，其平时之行为可知C此次马家集一案，决非
尔主，果欲彻底根究，尔系原告报呈，须知先干不便。可押 候与方端民等质讯再核。甄义始嗒焉若丧，不敢渎求。县尊遂 提笔立判，将余充发伊犁，俟申详上司照准，起解结案。
谚云：‘官官相护。’上司于下属申详之案，苟无巨大出入， 必不至于驳斥，何况此案详文，闻由县尊亲自起稿，申叙案 情，非常仔细，有意为老拙开脱死罪，而痛陈甄立生生前之 种种横行。故老拙幸为一鬻拳人，赤贫如冼，否则几疑必由 贿托。月余后详文已转，奉准照断办理。县尊乃签差金贵、 钱和二人，由监中提余出外，验明年貌箕斗，押解就道。”
传薪颦蹙曰：“伊犁地处极边，师受县宰超豁，虽幸得免 问抵，然而长途险阻，其困苦当有不堪言者矣。”叟日险阻余 尚不惧，所最难堪者，为二解役。语言无味，面目可憎，行 止坐卧，皆须受彼节制，甚于师保之拘束子弟。短解每站易 人，尚可姑与相处，长解则须同至戍所，途中寸步不离，尤 属令人闷损。幸而首途之曰，为方端民及马雍氏两家所闻， 皆于先时至监内送行，厚赆二解。而于长解金贵，尤额外从 丰，并谆嘱其沿途好为维护，更由马幼昂密馈余银三百两， 藉备每站短解婪索，及长途不时之需。故自上道以至出境，
一路尚无所苦。
既出冀州地境，短解投文于接壤之有司衙门，守取回批， 即回本境销差。另由该地省司签差，协同长解按站遄行，此 为定例。以是所过郡县，不一而足。每至接界之处，必须另 易短解。今日张三，明日又为李四，无一人不以解犯乃为苦 差，怨咨交作，沿途需索鞋袜等资。苟无幼昂所赠之三百金， 藉资应付，不知当受若何艰窘？长解金贵，临行虽已得有厚 40
赠，然于酒食等费，彼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仍须由余出 资。且逢名城巨镇，每饮必尽醉始已，肴馔亦格外须丰。此 三百金殊虑不敷也。
所尤可慨者，余之先代实世居秦中。虽余生长嵩山，未 尝履故乡一步，然素知祖宗坟墓皆在秦关百二之间。故初闻 发配消息，以为苟其地而在陕西边远者，则抵配后可向人访 问，一竭松楸展拜之忱。是不啻天遣还乡，因祸竟而得福。 即或在云贵边界，倘得戍期届满,亦可取道一归。不谓所定 者乃在伊犁，剧嗟地北天南，徒切思乡之苦。故一路遄行之 际，每默诵韩退之‘云横秦岭家何在’句，辄为之黯然神伤 而途中奇祸飞来，当道出天镇之时，余因感冒风霜，忽而寒 热交作，有几至不能就道之苦。”
-仰之太息曰：“英雄只怕病来磨，翁于长途忽而抱恙，既 乏侍奉之人，又鲜医药可乞，斯真历尽艰辛矣!”叟曰：“侍奉 无人，医药难乞，尤不足为苦。所最不堪者，狠于虎狼之解 役。谓道上程期，由官定限，不能稍少耽延，致干严谴。故 仍日施压迫，不许略事休息。短解尤催逼特甚，藉此肆其勒 索伎俩。苟欲早投宿店，少走一二十里，若不满其欲壑，必 以错过宿头，别无旅店为词，坚执不允。然倘厚贿以金，则 又假作慈悲，姑念病体可怜，今日暂缓再进，可俟明日补程。 明日若欲迟行，或仍商恳早宿：则谓似此不克按程前进，抵 站时必须动一病呈，方可无事。任意勒索呈词等费，饱彼贪 襄。如是者凡七日，老拙病势日增，竟致不能行走，病倒于 百家村之小饭店内。有恶贼光顾，几遭不测。
此小饭店名聚兴居，平日不留旅客，乃一略售酒饭，为
来往行人打尖之所。是日老拙病剧。下午时经过此地，贿乞 长短解不复登程，即在此店止宿， 三婉恳始允。时犹申牌 未届，长解金贵，素来嗜酒；短解卯名陈元，适亦酒徒。二 人以落店后即不复行，大可开怀畅饮，所需酒菜各资皆由老 拙破费，不须自己解囊，故良入店后狂饮至上灯始已。彼此 酕_大醉，倒于土炕而眠。一任老拙在炕侧呻吟，昏然罔觉。 至二鼓后，闻屋瓦格格作响，老拙知有梁上君子下降，推唤 二人使醒。二人俱鼾声大作，一般人事不知，宛如小死。
少焉，有灰屑飞坠，屋上微透天光。此偸儿已将瓦片揭 幵，欲逄白龙挂下屋矣。若令老拙不病，此等卑劣手段，非 惟不足为虑，且可飞身登屋，立时执住其人。无如是晚身热 似火，手足无力，不能动弹。只能目视其以小刀斫断屋椽， 倒身而下，探怀出一火种，向屋中四处照看，知二解役囊内 有银，意图窃取。老拙斯时不能复耐，狂呼有贼，希冀惊之 使遁，或者使店主得醒。乃此贼胆大包身，闻呼绝不惊惶， 反将火种向怀内一揣，低称要命者不可声张，不要命者可来 领死。言次，将刀在黑暗中击响，诤然有声。老拙反在炕上 大惊，以此贼口出狂言，且欲于暗地与人作斗，其人本领必 然不弱。自顾病体不能与敌，再呼且恐其刀将应声而至，在 炕上无从避免，殊危险至十二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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