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拳叟


第一章问之不肯道姓名|嵩山拳叟





嵩山有拳叟,不详其姓氏。年已七十矣,鬓发尽秃,而 银髯飘拂,奕奕有神。身长玉立,无伛偻状。面如冻梨,肤 作淡黄色,双目炯炯,能视远惟明,耳亦甚聪。与人言应对 周详,措词雅驯,绝不类山野武夫。力能举三四百斤物,环 行三匝,气不促,汗不溢,臂不稍颤,步不稍紊。精拳勇, 兼长技击,于刀剑尤有心得。山居授徒,以糊其口。孑然-- 身,无妻孥累,衣食居室,皆受门徒供给。然诸门徒虽师事 叟,亦不知其何姓何名,仅相率尊之曰师。盖叟自幼离乡, 垂暮始返,人叩以姓,自云己忘,人叩以名,则谓更难记 忆,以是咸无从得悉也。



一日,有山民高仰之者异其人,丐其徒许传薪之绍介, 登门谒叟。并知叟豪于饮,一罄数十觥不醉,且当酒酣耳 热,好与人纵谈古今事,滔滔不绝。因于晤面后,以翌日拟 请挈榼游山。谓家有佳酿,藏之久矣,以不得善饮之酒友, 故尚未启瓮。今知翁素具刘值輪癖?与仆有同嗜,届时当携 手登山,共图一醉,策食岭许氏子,亦酒兵 中矫矫者,自当与之偕 ',「不讲翁许我乎? _叟掀髯曰:“有 好酒不饮,辜负天禄,岂术使杜康榮久,老迪之与足下,虽 素未有杯酒交,然赌辈往还,必兜有 人货东道主,明日足下 饮老拙,他日老拙亦可饮足 提侪襟怀慷爽,不应作沩谦语,



翌晨老拙当提早授艺,使诸徒共毕厥课,俾与足下登峰造极, 共赏秋光,且各须一饮三百杯也。”仰之唯唯曰:“诚如翁言,不 以初交见外,欣幸奚似!仆决于翌晨再当造访。”遂长揖而别。



次日仰之如约往,二奚僮担酒榼相随。时叟尚授拳于 庭,其徒数十人,咸屏息受教,目不旁瞬,耳不旁听。叟曰 按手,则左右 手;叟曰分脚,则左右分脚,叟曰搂膝拗 步,则搂膝拗步。所习为太极拳,脚步坚定,手法精详。既 而皆示各人习剑,则讲解剁剌二法,反复研求,曲尽其奥, 务使人人心领神会。有未能明暸者,叟亲自执剑,回 陡作势 以晓之。仰之深佩其不惮烦劳,足使后学获益非浅。移时授 课已毕,叟乃与仰之握手道歉,谓未能早刻完事,致劳久 待,殊抱不安。今诸生皆当休暇,余等可以行矣。即偕传薪 入室,更易衣屨,与仰之及奚僮等就道。



嵩山为五岳之一,有太室少室二山。太室周一百三十 里,高二十里,诗言“嵩髙维岳,竣极于天。”其山势之崔嵬, 可不言而喻。故年已七旬之老翁,纵矍铄迈常,亦必当扶杖 以登,甚或至半山后,将望而却步,非乘山舆不可。乃叟则 身轻如叶,健步若飞,且愈行愈觉矫捷,兴会亦愈形标举。 仰之年未六十,竟难亦步亦趋,屡乞叟徐徐而行,叟笑诺 之。而二奚僮以携有酒榼举足更不能奋迅。叟殊悯其年幼, 令传薪代携榼,己则抱酒瓮而行。仰之期期以为不可,叟 曰:“奚僮与吾侪,均是人也,岂得以游山故,令童子劳痒, 心何以安?况老拙与传薪,皆强有力者,代携庸何伤?二奚 僮则待登山后,使之林间举火,烧红叶以暖酒;归时则担取 器皿以返,未尝无所事也。” .



行行重行行,已跻绝顶矣。峰间有亭曰“耸翠”,作六角 形。亭柱皆以石为之,有栏杆而无窗牖,亭顶覆以茅草,藉 蔽风雨。绕亭多枫树,经霜之叶,红于二月之花。而近峰亦 有杂树,其叶皆作黄色,更有后凋之松桕,经秋仍苍翠欲 滴。漫山之藤蔓结子深黑若墨,风里有芦花飞来,则又一白 如雪,于是,此种种之色彩,蔚成一片大好之秋光。仰之与 拳叟等四顾而乐之。亭中有石桌,适足以安置肴馔。桌之左 右有石凳二,一若预为游人酌酒而设者。叟乃与传薪坐左 凳,仰之坐于右。二奚僮则使拾取地上之枯枝叶,于亭隅击 石取火,以铜铛暖酒。肴中有不能冷食者,亦设法令热之。 部署既毕,酒肴胪列,乃据桌大嚼。叟先立尽三巨觥,仰之 亦如之,传薪较量窄,罄一觥有半,仰之亦勿令强饮,俾各 适所适,而共期尽兴。



叟既尽三巨觥,颇称酒味之醇,谓宜浅斟缓酌,以细领 其至昧,勿作长鲸吸川之狂饮,致如囫囵吞枣,不辨此枣 之甘酸。仰之聆言曰:“诺”。遂令奚僮迟迟进酒,并吸山泉瀹 茗,备酒后润渴,藉佐清谈,惟以欲询叟之姓名及身世故。 与之尚论古今,渐问及叟之氏族,谓天下无无姓之人,虽老 君不自知其姓,然以生李树下,指姓曰李。迄今皆知为李老 君,播为美谈。至于名,则人人皆有之,即哑者不能_自言, 第于其始生之初,父母必命之以名,故他人皆得而之曰 某。今翁年古稀,具当世绝艺,讵竟无名,且复无姓,致人 惟以拳叟呼翁?翁果何为讳莫如深? 一若虑人之或知者。今 曰空山无人,其能以此旨语我乎?即席当为翁浮一大白。”



叟微笑曰:“有是哉 子之问也。夫人孰无姓?人亦孰无



名?第有姓名而不以告人,则其人必有不欲以姓名表著于世 者。足下读古人书,亦思鲁论中有荷蒉、接舆、长沮、桀 溺、荷篠丈人辈,岂真姓名乎?古人有不以真姓名传者,今 人何独不然?老拙之以拳叟名,亦犹是也。惟荷蒉辈皆高 士,老拙何敢上希隐伦,是则老拙之不欲以姓名传,此中有 难言之隐,盖不足为外人道耳。足下其奚必问哉!”



仰之深思有顷曰:“翁之不欲以姓名示人,谨闻命矣。然 所谓有难言之隐者,其义安在?岂尝少年失意,乃至垂老埋 名乎?且翁少年时奚为不取妻生子,今白首甘作老鳏?此中 亦必自有故,其详可得而闻欤? ”叟飞一觥,饮仰之曰:“顷言 勿问老拙姓名,何复问及老拙身世?足下宜尽此一觥。虽 然,老拙之姓名不欲言,老拙之身世,有不妨为知己告者。 纵姓名与身世有连类之关系,今只言身世,仍不言姓名也 可。至少年之未有室家者,以旷观世人造恶,太半为室家而 起。有室家须担负衣食,以赡养家人,图积蓄财产,以传遗 后嗣。于是营营扰扰,终其身堕入贪嗔痴爱之中。远不若独 身之人,凡念可不能扰我。佛氏之愿世人出家,度即此理。老 拙虽非佛门弟子,然在家僧则窃谓优为之。以是终身不娶,无 他故也。”仰之举觥一吸而尽曰罚酒谨如命,翁之姓名不复 问,亦谨如命,蒙翁既以不娶之旨示仆,请再详言翁之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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