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少数民族兄弟的武、舞风俗，有益于明白东方人体文化许多独特的 精神内涵、文化意蕴形成的来龙去脉。居住在云南独龙江流域的独龙族是中 国人口较少的民族兄弟，1982年普查只有4682人。50年代还保留着原始公 社末期父系家族公社的特征，它崇拜自然，山岭、河流、大树、巨石等都可 奉为崇拜对象，至今保留的“剽牛祭天”凤俗和射弩娱乐，可以看到东方人 体文化中武、舞结合与天人合一的最早萌芽。独龙族现在已经使用铁器，但大量竹、木、石器仍在生产和生活中使用 着，剽牛祭天用的就是锋利的竹矛。开始先由年青的妇女在牛背上披盖麻布 毯，给牛角挂上珠链，然后由一位父母双全的青年男子执矛剽牛。人们则围 着壮牛结成圆圈，敲起毙锣，挥刀舞弓，引吭高唱祭天的“剽牛歌”，纵情 欢舞。以竹矛杀壮牛，劈刀武艺自然要有，而在祭天的仪式中歌舞与舞技共逞，可谓东方人体文化之特色。独龙族祭山神的仪式是出猎前的常规，祭祀 在山前举行要供一竹筒洒，和以养面和玉米面捏制成各种动物模型：虎、豹、 熊、野牛、野猪、鹿子等等。放在大树前，同时又削去树皮，在上面画上各 种野兽画像，然后用弩箭射击，射中那种动物，自会受到上天的佐佑猎得什 么动物。这个原始的祭祀，实际是一种射技的练习，但从其捏面兽到画兽图 的朴素活动中，不是也提示了原始艺术的一些发展规律吗？人与神的超自然 的联系，不管是对它的供奉，还是祈讨它的神力的佐佑，都是通过人物这种 中间物不是顺理成章的吗？云南沧源县的崖画，保留了许多原始的舞蹈、武术和杂技的形象，是研究居住在该地区的民族文化的形象资料，佰:族是该地区的最早的居民，这些 反映了原始武艺的战舞岩画很可能是彳瓦族先人们绘制的。过去伉族社会生活 中有一种“血的神判”的裁决是非的方式，典型地反映了先民们对武技的重 视。这种风俗是很久远的，当时如果有人发生争执，巫师出面公判，办法是 当事人各持一木棍，要求木棍长短轻重粗细一样，彼此隔开一定距离，互以 木棍击对方的头，击中且使其流血为胜利，被击伤者为败。这种血的神判不 是根据孰是孰非，而是根据棍技的高底，看来颇不讲理，但考虑到先民们把 武技和神意视为一体则好理解了。当然这自然而言地促进了棍技的发展。角抵戏是秦汉百戏之重要门类，亦可谓摔跤的祖本，彝族保留着拳角混 合的摔跤，极为激烈，过去滇东地方常常把棺材抬到摔跤场，表示摔死不论。 彝族的女子摔跤是极神秘的祭祀仪式，含蕴独特的民俗文化内涵。据说每到久旱不雨，村寨就秘密举行女子摔跤会。参加摔跤的女子赤脚赤膊。摔跤场 严禁男子涉足，也不得偷看，因为这种摔跤的目的是为使女子在较技角力激 发出元阴，两阴相重，“阴气冲开阳天”来求得一场救旱的雨，如果男子到 场或偷窥，就会损害“阴气”，而造成求雨不灵的恶果。这种带有神秘色彩 的女子武技较量，正是阴阳学说、乾坤八卦等东方哲理在民俗武术中的反 映。据说确实有过以此祈雨得救的例子。不管是佰:族的血的神判，还是彝族的女子祈雨“坤摔”，都是给人体技 能赋于一种超出的它本身所具有的神圣或神秘的意蕴,附丽上一层五彩斑斓 的东方人体文化所独具的色彩。劳伦斯•比尼恩看到了中国人有“一种作这个宇宙的公民的欲望，因 此，不仅猎兽而且小鸟和昆虫，还有比这更远一层的，我们称之为无生命的 东西，也都被包括进他们关于宇宙的生命这一意识之中”。他的这种看法无疑是慧眼独具的，正由于此，他对中国青铜器的纹饰和 山水画才有了独到的认识，但他究竟是个英国人，更没有体认到东方人体文 化所含蕴的智慧和真理，因此他不可能理解祈雨坤摔所包涵的天人合一的意 蕴，自然也难以明白夏圭的《长江万里图》产生的独特的艺术哲理，然而他 总是智者，感受到夏圭和马远的这些一望千里的绘画独特的美学特征，如果 他能听到东方人体文化对人体这个小宇宙至大无外、至小无内的独特见解, 他会对前面提的那些艺术品发表更为深刻的议论。而他却只把这一切看成 “人们普遍相信灵异和五花八门的迷信，这种信念伴随着精妙绝伦的改造技 术以及尽善尽美的社会智慧而发展得特别旺盛，直到今天还盛行。”尽管如 此，他还是感受到这种看似幼稚的轻信含有着真正的诗，“成为对于人类在 宇宙中的地位以及人类生活与其外部生命界之间关系的一种更为正确的一 比起西方曾流行过的那种观念一感知”»正由劳伦斯•比尼恩感受到了这一点，我才称他智者。可惜的是1943 年他辞世了。不然东方人体文化在80年创造的这些“灵异”会给他新的 启示。其他像蒙古族人民在那达慕大会上的各式武术表演，对中华民族武学做了重大贡献的回族武术，都是本民族民俗活动中的重要内容。中华各民族的民俗技艺活动，特别是表现人体超越技能的舞蹈戏剧、节 庆游艺活动，大都把武技作为基本功夫。苏轼曾言：“人之寿天在元气，国之兴衰在风俗。”保持、发扬健康的民风民俗，是民族自立、自尊、自强和 发展的重要途径，中国武术文化在民俗活动中必将继续发扬光大。特别是近 年开始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时期中，更应当注重传统武术与各族民俗的血 缘关系，但是由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是国家文化部门的新任务，而武术 又由体育部分主管，这一来往往在保护中流失了很多东西。2006年由中国民 间文艺家协会主办的申报，评选民间文化优秀传承人的工作，我应邀担任评 审专家。2007年6月3日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了优秀传承人命名大会，令 人兴奋地是在这166位优秀传承人中，除了音乐、舞蹈、美术、等民间文艺 的代表人物外，还有太极拳、少林拳、梅山武术等民间武艺的优秀传承人。 中国文学和中国文艺家协会的领导者确实慧眼独具，襟怀广博，为弘扬民族 文化做了一件大好事。宣扬禁欲、克制、忍耐、博爱、非暴力是世界三大宗教能成为传承千载 的人类文化的基本文明素质。对于武术这种本质上是属于暴力和攻击性的文 化，天然是排斥的，西方尽管出现过旷日持久的宗教战争，打着保卫基督教 文明旗号的十字军东征中，也出现过剑技高强的基督教僧侣，但这种战争主 要是受政治、经济原因影响，随着战争的消歇，武技立刻被赶出教堂，从来 没有一个西方的修道院或教堂成为武技的发祥地。中国的嵩山少林寺，不仅 以武名扬海外，而且是中国武术最大的拳派少林拳共认的武宗。佛教这样一 个在印度是与一切暴力和伤害行为绝缘，以慈悲、乐善为宗旨的宗教，在中 国却成了武术之宗，这在世界宗教文化史上，也是极为特殊的现象。为什么 佛教自东汉传入中国之后，至魏晋南北朝就蓬勃昌盛，与儒、道同尊，而且 与中国最普及的民俗文化——武术发生了如此深厚的姻缘。这既要从武术本身找原因，也要由佛教特别是 少林寺这个中岳古刹的独特的 历史来分析。中国武术的哲理 伦理性和中华民族对奇技异巧 的推崇是武术本身的原因，而 少林寺的开山祖师跋陀对奇技 异能的赏识与他的两个弟子僧 倜、慧光本身都是武林高手，成 为少林寺的内在基因，而后禅 宗初祖菩提达摩曾驻脚于此, 又使少林寺成为禅宗发祥地之 一，禅宗对佛教教义的独特理解，即其本身的宽容性和世俗性，都为少林寺 以武术显名于世创造了条件。禅、武结合使体悟为上乘武艺的武术得到了独 特的精神滋养。隋末救唐王李世民的故事以及明代抗倭的勇士，都是为清代 少林武术大显于世，造成了历史的基因。但从佛教教义本身来说，与武术的 技击要义还是没有本质交融的。只是在顿悟和渐修的禅理上找到契合点。相 比之下，道教的教理教义和修持方法，对武术的影响就要深刻得多了。正是 由于道教对阴阳、八卦、五行、太极等宇宙哲理与人体修炼的结合，才使武 术完善了自身的哲学理论。民间土俗宗教在促进武术与佛道文化的亲和及传 播普及武术方面作用更大，这种亲和特性可谓举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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