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学的艺术化

一拳拳倒黄鹤楼，

一踢踢翻鹦鹉洲。.

有意气时添意气，

不风流处也风流。

宋代.白云守端《一拳》

在现代的武侠小说或影视剧中，大侠的形象与其说是威风凛凛或者相貌浄 狞,倒不如说一个个都是风度翩翩的才子佳人、帅哥靓女;并且在武侠影视中展 示的主题曲或插曲都是以情意绵绵的情歌为主。

与旧派武侠小说相比，新派武侠小说更注重其文化品位和眼球效应。儒家 伦理，庄禅意境，琴棋书画，梅兰竹菊，使一向“武”有余“文”不足的武侠影视作 品有了浓厚的艺术气息。武侠人物所处的环境是青山绿水，美景良辰，而男人则 是风流倜傥，女人则如在画中游的美女模特儿。

即使连寒气逼人的兵器，如刀、剑、矛、枪、鞭、斧等也少见了，代之而起的兵 刃是古琴、箫、笛、琵琶、绣花针、树枝树叶、棋子、毛笔、手绢、渔网等，无奇不有， 逐渐出现武学艺术化的趋势，我们有必要作一个论述。

剑胆琴心觅知音

琴（古琴）是一种古老的中国乐器，可以说是中国音乐的象征。有意思的 是，自古以来中国文人雅士必须具备的修养技艺中，琴技占了首位，棋、书、画只 能屈居其后。

据说，楚庄王曾有“琴剑契合，已觅知音”的记载。石崇借琴操《思归引》而 作的同名文章中亦说得明明白白：

余少有志，奈迈流俗，弱冠登朝，历位二十五年，五十以事去官。晚节更乐放逸，笃好林薮。……有馆阁池沼，多养鱼鸟。加速习伎，颇有秦赵之声。

出则以游目弋钓为事，入则有琴书之娱。又好服食咽气，志在不朽，傲然有凌云之操。

当代文人谭雪纯有一诗联说得好：“清风朗月何潇洒，剑胆琴心自老成。” “剑胆琴心”在历史上往往成为人们对高洁之士的准确指称，“一文一武”，张弛 有度。当然，这里面酒”是不可少的，正如宋人王禹所言、“琴酒图‘三乐’，诗 章效《四虽》

在古琴这种优美柔和的乐声中，能否听得到侠士的剑气或刺客的杀伐之声 呢？东汉的蔡邕听琴的故事对此作了肯定的回答。

汉灵帝建宁三年（170年），蔡邕因为司徒桥玄的引荐，到了长安，在桥玄的 官府中做事。桥玄很看重蔡邕的才艺，对他非常信任。过了不久，又推荐他出任 河平长之职。这虽然是个小官，但蔡邕忠于职守，极有政绩。于是，他又被调回 长安，被提拔当了中郎将的职务。

蔡邕到任不久，正赶上了清明节，按照风俗应该为祖先扫墓。蔡邕的双亲已 经故世，安葬在他的故乡陈留郡的圉县（今河南杞县圉镇）。于是蔡邕告了假返 回老家祭祖。

在圉县的东门里，住着一位姓齐名固的人家。齐固和蔡邕从小一起长大，又 一起求学，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后来，齐固走了仕宦之路，做了大官。在汉桓帝 和汉灵帝之时，朝政由宦官把持着，这些人飞扬跋扈，朋比为奸，制造了一桩又一桩冤案。蔡邕不愿意和这些人来往，和齐固的关系也就渐渐疏远了。

这时，齐固为了给他的母亲办七十大寿，也赶回了圉县。他听说蔡邕也回到 了故乡，喜出望外，亲自到蔡邕家里相请。齐固说道：“为了增添明日喜庆的气 氛，小弟特意请了一位老琴师前来鼓琴助兴。蔡兄琴道精深，出手不俗，也望到 时献献才艺。”蔡邕说道：“请齐兄不要客气，弹琴祝寿，既是喜事，又是雅事，我 一定会去的

蔡邕来到齐家大门口，忽然听得从院子里传来了 一阵琴声_D像山泉飞泻山 石，清脆悦耳，十分动听。蔡邕暗想：“果然是弹琴妙手，名不虚传。今日能拜识 这样的人，也算没白白跑了这一趟。”

蔡邕正要抬脚进门，忽然听得琴声大变。刹那之间，音韵霎时变得冷酷而又 阴森，刀光剑影，杀气腾腾，叫人心惊肉跳，毛骨悚然，浑身恐怖得连汗毛都竖起 来了_a他心中暗想:“啊,今天邀请我前来赴宴赏琴,而又有此杀心，莫不是另有 阴谋？或者精心设下陷阱，要暗害我不成?”想到这里，再也不敢停留，返身就走

齐固感到奇怪，便赶去把蔡邕追回来。

齐固问道：“蔡兄，这到底咋回事？听人家说，你到了大门口，为何不进 门呢?”

蔡邕说道:“今日之筵令人费解，既然是喜庆宴会，为何却要杀人呢?”

齐同莫名其妙地说:“没有这回事呀！ ”

蔡邕道:“不必隐瞒了，我从琴音里听出来了。”

齐固说:“既然蔡兄是从琴音里听出来的，看来只有琴师知道了。我们去问 琴师，如何?”

老琴师听后，哈哈大笑，说道：“蔡中郎真是琴中高手啊！刚才，我正在弹 琴,隔着窗户望去，忽然看见了一只蝉，在逍遥自在地鸣叫。我受到感染,弹出了 轻松的曲调。谁知事有不测，这时来了一只螳螂。看来螳螂不怀好意，它的长脚 一进一退的，打算等待时机，捕捉鸣蝉。而那只蝉似乎也察觉到了潜在的威胁， 欲飞未飞……气氛紧张之极，叫人喘不过气来。我既希望螳螂一跃而将鸣蝉捉 住，又不希望亲眼看到鸣蝉被捉的悲剧，因此……”

蔡邕莞尔一笑说:“真是实有其事呀!”

齐固说道：“我怎么听不出来呢？”

琴师笑着说:“这就是琴的高妙语言，只有蔡中郎才听得出来呢！”

上述这个故事可以看作一个很好的“侠”的心理学实验。其中有两个因素 值得注意:一是“触景生情”，满是杀气腾腾的螳螂捕捉蝉的场景,使琴师油然而 生悲悯之情，即墨侠的同情弱者，非攻、兼爱的心情，由此传到琴音中，再由琴声 将其化为外形——通过音乐的形式表现出来，即由景生情，因情传琴，以琴发声， 由声表心这样一个过程。第二个因素是“听”，即静静地聆听，才能循声知情，由 情明心，在这心理感官中是一种非常高级的感知活动。在武术练家中，有“耳听 六路，眼观八方”之说，说明在武功技艺中，耳朵的感知比眼睛的观察更为重要。

于是在以后的传统武侠作品中，就多有一些精通琴棋书画的侠士，他们一般 是“侠之大者”，也非常讲究他们的“情”和“听”的能力。这样描述的目的，一是 渲染他们的人格魅力;二是说明他们武功的高超，其耳朵的听觉已经到了出神入 化的地步。

例如金庸先生的《笑傲江湖》作品中就有非常精彩的例子。

忽听得远处传来铮铮几声，似乎有人弹琴。令狐冲和仪琳对望了一眼， 都是大感奇怪：“怎地这荒山野岭之中有人弹琴?”琴声不断传来，甚是优 雅，过得片刻，有几下柔和的箫声夹入琴韵之中。七弦琴的琴音和平中正， 夹着清幽的洞箫，更是动人，琴韵箫声似在一问一答，同时渐渐移近。令狐冲凑身过去，在仪琳耳边低声道：“这音乐来得古怪，只怕于我们不利，不论 有甚么事，你千万别出声。”仪琳点了点头，只听琴音渐渐高亢，箫声却慢慢 低沉下去，但箫声低而不断，有如游丝随风飘荡，却连绵不绝，更增回肠荡气 之意。只见山石后转出三个人影，其时月亮被一片浮云遮住了，夜色朦胧， 依稀可见三人二高一矮，高的是两个男子，矮的是个女子。两个男子缓步走 到一块大岩石旁，坐了下来，一个抚琴，一个吹箫，那女子站在抚琴者的身 侧。令狐冲缩身石壁之后，不敢再看，生恐给那三人发现。只听琴箫悠扬， 甚是和谐。令狐冲心道：“瀑布便在旁边，但流水轰轰，竟然掩不住柔和的 琴箫之音，看来抚琴吹箫的二人内功着实不浅。嗯，是了，他们所以到这里 吹奏，正是为了这里有瀑布声响，那么跟我们是不相干的。”当下便放宽 了心。

忽听瑶琴中突然发出锵锵之音，似有杀伐之意，但箫声仍是温雅婉转。 过了 一会，琴声也转柔和，两音忽高忽低，蓦地里琴韵箫声陡变，便如有七八 具瑶琴、七八支洞箫同时在奏乐一般。琴箫之声虽然极尽繁复变幻，每个声 音却又抑扬顿挫，悦耳动心。令狐冲只听得血脉贲张，忍不住便要站起身 来，又听了一会，琴箫之声又是一变，箫声变了主调，那七弦琴只是叮叮当当 的伴奏，但箫声却愈来愈高。令狐冲心中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酸楚，侧头看
仪琳时，只见她泪水正涔涔而下。突然间铮的一声急响，琴音立止，箫声也 即住了。霎时间四下里一片寂静，唯见明月当空，树影在地。（《笑傲江湖》 第七回）

这是情景交融、剑胆琴心的最好写照。其中一件乐器——箫也是值得注意 的，古来的大侠总是一琴一箫一剑行走在江湖上的。箫不仅是一件乐器,也是一 件兵器。在金庸另一部作品《射雕英雄传》中，东邪黄药师的玉箫，不但可以吹 奏出美妙的音乐，而且也可以发出无形的内力，伤人于无形之中。他那首《碧海 潮生曲》便是音乐和武功内力合二为一的作品。这样的例子，在古代的大侠辈 中并不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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