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简洁的笔墨,却写 活了以死报恩自毁容躯而使亲朋不受连累的仁侠性格。写豫让更是声容俱 壮,在高呼“嗟呼! 士为知己者死”之后,“漆身为厉,吞炭为哑”,“拔剑 三跃而击之……”这些虽只数十字的描绘,却成为武侠文学史上第一批呼之 欲出、肝胆相照的侠义形象,令千古壮怀激烈者慨叹。
东汉末年出现的以荆轲刺秦等史迹创作的《燕丹子》,被人们视为我国 第一篇武侠小说:燕太子丹从秦逃归,秦欲灭燕,国破家亡的危机时刻,太 子丹决定谋刺秦王,终于得游侠荆轲。田光自刎以激荆轲,樊於期自刎以助 荆轲。易水送别,司马迁完全借用了前文所引《战国策》上那段“士皆瞋目, 发尽上指冠”、“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描写,可谓沉雄悲 壮,充满了决死刺秦的气氛。“图穷匕首见”,荆轲立即“左手把秦王袖,而 右手持匕首捱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佥h剑长,操其室。 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秦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
不意,尽失其度......是时侍医夏无且以其所奉药囊提荆轲也。秦王方环柱而 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乃曰:’王负剑!’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 荆轲废,乃引其匕首以挺秦王,不中,中铜柱,秦王复击轲,轲被八创,轲 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骂”。这不足二百字的描写,高潮迭起,扣 人心弦,人物形象突出而鲜明。秦王见燕版图,志得意满之情,自可想见, 而图穷匕现,荆轲又抓住他的袖子来刺,其惊亦如在目。断袖急走,群臣惊 愕,不知该如何处置,而侍医却在众愕失度中独有作为,群象、特写交替。 秦王绕柱而逃,因剑长拔不出来,直到旁观者清的臣下提醒,背剑而拔出, 长剑在手,形势陡转,荆轲被砍断左腿,已无进攻之力,然而仍孤剑一掷而 取秦王,秦王躲过,而中铜柱,嗡然之声如闻。在这场殊死恶斗中,没有多 少心理描写,只有“轲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数字,一个视死如归的侠者 形象,跃然纸上。这场秦廷之战,选的场地是独特的,对手又是独特的,精 通武艺又腰挎长剑的秦王,本不惧徒手献图的燕国使臣,而惊的是变生肘腋,仓卒突然,秦国法严,臣下不敢越雷池一步,才演出了荆轲与秦王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斗。通篇没有 浮夸的叙述,却在把、持、捱、 惊、弓、起、绝、拔、操、逐、 环走、提、击、断、提、创等一 系列手眼身步的动作中表现出 来。这种在武打中表现人物、 渲染气氛、抓住读者的描写方 法,完全被后世武侠文学继承 下来。当代许多武侠小说名家 的成功之作,也多是选取特殊 的场景,以动作性极强的武打 描写表现人物、推进故事的。 说司马迁的两列传开武侠文学 之先河实非妄谈。
第四节建安才子的武学修持与文学成就
建安文学是中国文学史上“俊才云蒸”的重 要时代,以曹操与他的两个儿子曹丕、曹植为中 心,团结了所谓建安七子的七位作家,加上女作 家蔡琰(她是善于以舞相属的大名士蔡邕之 女)。“七子”之称出于曹丕的《典论•论文》, 指孔融(153—208)、陈琳(? —217)、王 k 粲(177—217)、应助(? 一217)、刘桢 (? —217)七人。后世人评建安文人特色,常以“建安凤骨”誉之。建安作家 中多数人武艺高强。作为领袖、中心人 物的三曹父子都有着相当高强的武功修持,这些独特的修养,直接影响了他 们的文学创作,形成以描绘“高风跨俗”的人物和“真骨凌霜”的文章风骨 相得益彰的一代新风。刘勰在《文心雕龙•风骨》篇中称这类作品为“风清 骨峻,遍体光华”,“文明以健,珪璋乃骋”。
曹操青年时代谋刺董卓,不果,舞戟逾垣而逃,显示了他过人的武功。 在军旅戎马生涯中长大的曹丕、曹植兄弟也都有精到的武学教养。曹丕《典 论•自序》所谈他与将军邓展比剑的故事,素被武术史家引证。而曹植的对 幽并游侠儿的赞颂,更鲜明地展示了他满怀豪气的武侠情感。
难能可贵的是,曹氏父子不只会武而且善舞,有着高深的武术文化修 养。建安十年正月,曹操率军与河北袁氏大战,袁绍长子袁谭退至南皮,据 塞顽抗,曹操率军攻伐,战斗极为艰难,从凌晨直过午时,仍不能取胜,一 旦日落西山,即难再战,曹操甚急,跑到鼓卒处,夺过鼓捶,亲自擂鼓,昂 扬的冲锋鼓点令将士们群情奋发,很快突破袁军,砍了袁谭的脑袋。曹操兴
奋至极,竟在马背上跳起了《三巴舞》。这《三巴舞》是汉代武舞《巴渝舞》 的遗韵,刚健、勇武,是一种既可徒手而舞又能挥剑舞戟的武舞。
建安十二年,曹操征乌桓打了胜仗后,史称曹大将军又在马背上“拌 舞”。“拌舞”是古代一种自由舞蹈,没有什么固定体式,在马上摇头、摆 身、拍手,只要能抒发心中的激动情绪即可。身为汉丞相、统军大将军,在 将士面前如此通脱率真,不顾尊严显贵的身份,一是曹氏敢破习俗的性格, 二是那个时代仍保留着“以舞相属”、每宴必舞的风俗,人们对这种自由的 武舞,总的是持欣赏态度的。
建安文人中最有才华的陈留王曹植,与他景慕已久的文学家邯郸淳在邺 城见面,《魏志•王粲传》注引《魏略》中记载:曹植“遂科头拍袒,胡舞 五椎锻,跳丸击剑……”所谓“五椎锻”可能就是后世武术“五行椎”的始 源。有学者认为这种舞蹈或杂技,具备人们自娱和锻炼身心的作用。
正因为曹植自幼深受乃父宠爱,亲教武艺,在战乱生活中树立了建功立 业、拯世济物的雄心宏愿,他才写出了许多充满侠情豪气的诗篇和名句,如 《嘏蛆篇》的“抚剑而雷音,猛气纵横浮”;《赠白马王彪》的“丈夫志四海, 万里犹比邻”;《杂诗七首》的“国仇亮不塞,甘心思丧元”。正是由于他怀 “梗概而多气”,才写出了《白马篇》那样描绘幽并游侠的名 篇,为武侠英雄的风骨谱出最早的一曲颂歌。
《白马篇》又名《游侠篇》,是曹植早期的乐府诗。这 首诗在武侠文学史上的重要价值在于它既描写了这位壮 士的高超的武艺,又描写他们胸襟抱负的豪气,显示 了独特的风骨之力,为中国武侠文学的民族风格 树立了典范。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陲。宿者秉良 弓,楮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 剽若豹螭。”身法敏捷,勇悍无比,超人的 武功跃然纸上。
“寄身刀锋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 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视死如归,为国捐躯”正是后世武 侠文学描写的爱国侠士遵循的人生境界。
这些作品中,绝无应酬唱和的矫 揉造作之态,闺情艳诗的绮靡柔弱之 词,真正做到了 “捶字坚而难移,结 响凝而不滞”的“风骨之力”。
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闻 名的“田园诗人”陶渊明,亦写了《咏 荆轲》、《读山海经》,歌唱壮士和武功 的诗篇:“雄发指冠危,猛气冲长缨,” “惜哉剑术疏,奇功遂不成……”正是 魏晋南北朝武侠文学的新兴,才带来 唐代诗歌和传奇中的侠魂与豪魄。
经历了魏晋南北朝的分裂战乱,隋唐又重建统一的封建帝国。中国文化 进入了一个繁盛辉煌的新时期,文学史上唐诗成为灿烂的一章。
隋唐盛世经济发达繁荣,文化开放宽容。儒、道、释三家思想都很受重 视,民间喜爱的诗歌也极受推崇。在用人方面一反魏晋以来保护士族特权的 九品中正制,实行科举,经过明经、进士等常科以及其他种种名目的制科考 试选取官吏,这无疑为中下层地主阶级文化人开辟了一条施展抱负的道路。 隋唐时代许多宰相、大将都是科举出身。科举考试常将儒、道经典列为重要 内容。唐代又特重进士之科,故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之谚语。(见 《唐摭言》)在进士科考试中,诗歌是重要内容之一,所谓“丹霄路在五言中”。
破除了门阀制度,使每一个读书人都可以在 “平等”的竞争中获得参政的机会,而考试的内 容又非汉代的独崇儒经,这形成了唐代作家们 成长的沃土佳壤。“遍观百家”,“好语王霸大 略”,“喜纵横任侠”,成为唐代许多文人的共同 风尚。侠与剑又紧密相连,诗歌又是他们抒情 言志的主要工具,因此在唐诗中写剑论侠之作 就大大发展起来,这直接影响了后世武侠文学 的勃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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