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还特别质疑“技击是武术的本质”这个命题,认为“中国武术的本 质并非是技击,世界上的其他民族的搏杀术都具有技击性,又如何自圆其说具 有技击性的格斗就是中国武术呢”,中国武术只不过是“带有技击性的特色” 而已。这种把概念之“种”与“属”混为一谈的论证方法,确实难以让人理解。我 们说“技击是中国武术的本质”,并不等于说“凡具有技击格斗属性的都是中 国武术”。例如我们说“中医是一种医术”,并不等于说“凡医术都属于中医”; 或者说“人是一种动物”,也不等于说“凡是动物都叫做人”。俗语有云:“缺啥 补啥”、“哪壶不开提哪壶”;世界上任何操作诉求,都是以稀缺而不是以满足为 前提的。那种用“文化特性施以‘不打'的约束”和“武德是‘不打’的道德戒律” 去论证所谓“中国武术是不追求'打'的技艺"、“'打'是武术习练过程中的假 象意义”,显然是无力的;因为这些约束和戒律恰好都是以“打”为前提的,其内 涵不在“打不打”而在“怎样打”。它所追求的“不战而胜”,则必须要服从于解 决肢体冲突之总体目的。所谓“兵者凶器,备而不用”,作为身体暴力技术的武术 技击确有太多的暴戾之气,必须要有文化和道德来约束和化解,但这又恰好证 明了武术技术属性那“性命相搏”之暴力性质,否则武德约束便成了无的放矢。
尽管人们应该善意对待周围的各种人和事,但事实上又无法回避各种激烈 残酷的生存竞争,所谓除暴安 _ 良和自我防卫的前提则恰好是各种暴力的客观存在。依托肢体技术的打斗博弈是武术 的内在特质(起始缘由和运行 I 根据)而不是外在特色(自我标榜和包装文饰)。在这里,“打”是中外所有武技的共同特质,而“怎样打” 即文化特色则是其不同个性,任何个性都无法消解其共性(例如用餐具是人类 吃饭的共性,但用筷子还是刀叉则是不同民族吃饭的个性,不能说用筷子而不 用刀叉就不属于吃饭)。作为一种个人肢体性的“用武”击打之术,其不同条 件下防身护体、紧急避险、自卫求生的个性化应对,确实无法等同于运动场上 竞技比赛的规范性身体技术,也无法等同于演艺舞台上那象征性的程序化表演 艺术。武术本来就是“用武”的技击技术,这技术始终都是用来应对和解决肢 体冲突的基本手段。用武术的异化形态去界定武术的原初本真,这很难说就是 科学的。
他们还进一步断言“'技击是武术的本质特征'是一个封闭的论断”,这 也实在难以服众。任何应对都是对外来刺激的反应,都是在相互交往过程中发 生和完成的。肢体暴力是一种“你来我往”乃至你死我活的关系性行为,作为“有 感而应、因敌成形、随机就势、舍己从人”和“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打得赢就打、打 不赢就走”那肢体应对的技击行为,绝对不可能是什么自我中心、一厢情愿、自 我封闭和主观自生的。竞技表演要顾及主旨、规则和观众,技击应对则要考虑 环境、条件和敌手,任何客观存在的事物和事象都必然有其环境和身心内外各 方面的交往互动,问题只是在于什么意义和什么范围内的交往互动。任何生命 活动其实都是无法“封闭”的,其基础则是生命体与外界进行物质、能量和信 息不断交换的新陈代谢。着眼回应客体侵犯的技术应对,处理的就是主、客和 人、我多方的交往互动,由此绝不会比体现自我、抒发激情的艺术表演更为自 我中心。把应对环境、反抗压迫说成是“自我封闭”,把消解自我、听命他人 称之为“对外开放”,这显然是某种意识形态的偏见和“忽悠”。
不能离开肢体应对的缘由根据、操作结构、运行条件、作用机制去谈“中 国武术技术要义”。这些人从技击属性的“原点质疑”出发,对武术的发生和 发展进行非武化处理,认为“中国武术的技击动作是对'实用'技击的遁形”,最 后将其归结为只是一种具有审美属性的“化身艺术”或“行为艺术”,这显然 是要从根本上取消武术自身的存在理由。我们不应从“套路是中国武术的唯一载体”的前提预设(而是要 作演化)中,去把握和说明 统武术确实具有“不打而从实际应对的生存状态和操 传统武术原初的本质属性。传 打、不战而胜、打得漂亮、做得潇洒” 一类技艺和技巧的追求,但这更多的只是强调手段、技巧而不是目的、性 质。在这里,所有手段、技巧都是为解决肢体冲突及其背后那操作目的服务的。必 须明白,解决肢体冲突的手段并不要求否认或掩盖这种冲突(及其背后意义),而 恰好是要以把握这种冲突(及其背后意义)为操作前提的。“不仅仅是打”不 等于“绝对不能打”,世界上从来都是没有纯粹“为打斗而打斗”的。有道是“批 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物质的力量必须要用物质来摧毁”,肢体冲突的 应对性打斗,是武术缘由根据那内在规定的“本质属性”,而操作上的尚智使巧 以及其他运行可能性探究,则是实现其本质属性的“技术特色” 这里可以区分 两种不同的情况:一种是类似“为和平而战”、“用革命战争消灭反革命战争”,“战 而胜之、取而代之”,干脆消除冲突的根源,“打”是手段“不打”是目的;另一种 是类似“用革命的两手对待反革命的两手”、宣传自己的和平诉求,在避战中引 进落空、借力打力让对手自我损耗,“不打”是手段“打”是目的。无论“打”与“不打”,同 样都是用以解决冲突而不是否认矛盾;武术是“围绕打”而可以多向展开的身体 性实用技术,而绝不是所谓“超越打”那精神性的纯粹表演艺术。
任何技术都是指向目的之手段。特别是中国文化具有极强的现实功利性追 求,事实上相当缺乏西方式宗教文化的超越性精神憧憬。所谓"‘不打’是武 术技艺的终极追求”、“中国武术是一种理想化的‘技击艺术'”等等说法,其 实都是从已经异化了的竞技武术即非传统武术那套路演练中推导出来的,由此 根本无法把握传统武术自身的特质。现在有人一方面不顾中国文化“内外一源、体 用不二”的意蕴,硬是把同时性存在那内在的技术根据之“本质属性”与其外 在的社会行为之“价值功能”在时空上彻底分割开来,从肢体应对的基本技能 以外去寻找武术的什么“价值功能体系”;但另一方面又把因应时变的实施手 段与价值指向之操作目的完全混为一淡,声称武术并不是工具性、过程性和功 利性的技术,而是目的性、终极性和超越性的艺术:由此认为武术只不过是跟 空气作战那表现技击性之乌托邦。这就像上面所比喻的那样,以为用手指月时 那手指就是月亮,由此极大地搞乱了人们的思想认识。应该明白,尽管操作者为隐蔽意图完全可以心口不一,但技术逻辑上的“牛体马用”结果却只能是瓦 解这种技术本身的存在理由。
武术就是肢体暴力那“用武之术”,其狭义为古代中 国人“以技行击”的技击打斗 技术,广义则可泛化为一般的“肢体应对”之方法体系。肢体暴力并非是孤立个人一时冲动的激情产物,而 是多种矛盾交互作用的综合结果。弱势群体基于成本和安全的考虑,对各种冲 突总是多作忍让,但遇到忍无可忍之时却又不得不以性命相争。由于肢体应对 是人体活动的基础,传统武术可以渗入不同领域而具有多种功能。借用列宁当 年用过的比喻:茶杯是为喝茶而制造的空心容器,但它同时也可以用来镇纸、放 笔、插花、储物、装饰甚至打人、赶狗等;但我们是否就此可以离开其用以喝 茶这个基本特性,而用镇纸、放笔、插花、储物、装饰甚至打人、赶狗等等方 面的“价值功能体系”去定义和评价茶杯呢?另外,现实中茶杯以外的很多其 他器皿(例如饭碗、菜碟、水壶、竹筒、酒樽、吸管、头盔以至任何一种容器 和类容器等)都可以用来喝茶,那茶杯是否也就只是一个“过时了的历史概念”,并 且还因为古代茶杯在现代很少使用从而也就变成了本来就是空想的“乌托邦” 呢?所以笔者以为:茶杯就是喝茶的器皿,不管它有多少衍化功能、用什么材 料、在哪里制造和进行怎样包装,如果丧失了基本的喝茶功能,就不能叫做茶 杯。至于茶杯的那些镇纸、放笔、插花、储物、装饰以至打人、赶狗等衍生功 能,并不是一种独立的存在,我们不能离开其本身的缘由根据和存在理由,而 用某种外部的功能衍生、附着和替代、象征去定义其本质归属,去开发出一个“茶 杯的价值功能体系”。把对象的一些衍生功能并列起来并不是把握对象本质规 定的基本方法,尽管传统武术的边界模糊和功能多样,而且历史上其形态变化 也很多,但如果离开了 “用武”这个依据和底线,就很难再叫做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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