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闻一多先生的考证,志 的基本意义有三个层面:
“一、记忆,二、记录,三、怀抱”。这三层含义的最后落脚点都集中为心理意向。考 古代用法,所谓“志”除了一般意义上的“心之所之”、“心之所期”以外,还 有“天之所授”、“性所自含”、“道的体现”、“人心之主”等多方面含义,内 涵偏于认识论和伦理学。孔颖达《毛诗正义》云:“诗者,人志意之所适也。虽 有所适,犹未发口,蕴藏在心,谓之为志”,强调心“感物而动”后,却尚未 发表而暂“蕴藏在心”的意念情怀。《荀子•解蔽篇》也云:“人生有知,知 而有志,志也者,臧也。”臧,即藏。这里说的都是记忆。后面所说的记录和 怀抱均由此引申而来。“发见于言,乃名为诗”;把“记忆”下来的心理意向“记 录”为言,发表出来于是也就成了 “诗”。而在这背后“藏于心而动并欲有所 适者”,也就是“怀抱”。孔子云:“盍各言尔志”,就是问弟子们的怀抱如何。他 自述其志是“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表述了儒家的人伦理想怀抱。由 此可见,志乃感物体道而生,为人心显现性体本然的指向性,是一定社会实践 的精神产物。
至于所谓“趣”者,则为“趣者趋也”,有思想情感方面的趋向、意向、意味、兴 味、趣味和取舍、快速等方面含义,主要表达某种心情上“定向而疾行以赴之” 的意思;内涵偏于美学和艺术。它着重指一种“快意于心”和“赏心悦情”的 人生情味、“异乎寻常”和“反常合道”的美感兴奋、“自得自娱”和“陶然 欣然”的精神旨向,表现出“一片生气”和“高度灵机”的生命情调或格调。这 是人生主体在一定情境中自然感到的特殊美感,审美主体由此可以发现奇巧之 趣、创造怡乐之趣、品尝独特趣味。它表现了人类精神生活的一种追求对生命 之乐的感知,是人类审美感觉上的一种自足。“趣”之不同于一般的情意,在 于它往往指的是对于人生自然的一种由衷喜爱,并表现为一种快意于心的欢欣 之情和陶然之美。
自宋明以来我国学者的心理分析中,人们一般认为心的根本是良知本能之 “性”,感于外物而生自我之“情”,情的群体意识导向是“志”,情的审美 表现是“趣”,而情的个体放纵则是“欲”。但与此对照的西方精神分析理论,却 以个体欲望本能为“本我”,认为“自我”在“本我”与“超我”的双重挤压 下感到痛苦;而中国思维则 一 一 以“心性”为本,“情”为 心性的正常表现,“欲”乃। ‘自我之情中不合本性者,因而要通过修身节欲、开启良 知而自觉完善道德。
纵观我国古代思想史,“志”在《周易》中似初具哲学意味;在《论语》 中已是哲学概念;在《孟子》中则提升到范畴地位;与之对照,庄子学派从另 一视角同样赋予它很高的理论意义。这个范畴经过一个时期的被冷落后,在柳 宗元的哲学著作中又庄严地复出,其后又经张载、二程等的一再推重,至王夫 之时则融合了儒、道、释有关观点加以全面阐发,已经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和 极为重要的哲学范畴。至于“趣”则出现较晚,而且大都用在艺术论上,接近 “美学风格”的含义。近代以来,情、趣连用,用以标示心理学上人的个性倾 向的外部表现。一般地说来,中国文化所说的志偏刚、偏隐而趣偏柔、偏显,由 此形成互补。
就操作实践的角度来说,中国式志趣走向和表现可以用孔子所说的“志于 道”和“游于艺”来概括。如前所述,中国武林人士的性情志趣,集中表现为“诚 于中而形于外”的“侠性”或“侠气”的大展开。它凝聚了武人个体的智慧力量、道 德力量和意志力量的基本走向,特别是高扬了武人意志力量中的独立性、果毅 性、坚定性和自制性一面,讲究急公好义、刚正不阿和坚持原则、忠于承诺以及“该 出手时就出手”的社会责任,凸现出毛泽东所说的那种“要压倒一切敌人而不 被敌人所屈服”的英雄主义气概。
当然,我们历史上那赖力仗义、任志忘情的“侠性”人格颇为复杂。因其 性质夹杂着崇高、伟大、壮烈和悍顽、蛮霸、无赖而确难以一言概之;其行为 爽朗、放达以至流于任性、乖张并直接诉诸人的感情,似乎有着较多的非理性 成分。对统治阶级来说,这种“天马行空”般的孤傲灵魂,是瓦解传统秩序的“不 稳定因素”;特别是在其“神性”丧失后,还往往会流氓化为“作弊意识”和“痞 子精神”,这更不为现代社会所取;但在一个发展缓慢的世俗社会中,它背后 那“不安于现状”的“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深刻内容,却激励了并激励着一代 又一代的中国人。侠性人格中自尊、自爱、自立、自主、自制、自强的深刻信 念和意志力量,还有重人格之平等、尚精神的自由、因无私而无畏、因无求而 圆足、爱人甚于爱己、井舍己来为人的立身处世精神,在人的发展问题上始终 具有正面价值和启发意义。
浏览312次